被侍女抱着的沈曦比旁邊兩人更早注意到顧遲的到來,她還不太會說話,但會‘咿咿呀呀’地叫喚,指着手讓侍女把她抱到青年身前。
“咿。”沈曦向來到門口的青年伸出雙手,又大又亮的黑色眼睛盯着在青年面上,對之露出笑臉。
“小曦今天哭鼻子沒有?”自令狐傷以後,顧遲大大在養孩子這件事上已經頗有經驗,就連抱孩子的姿勢也練得純熟無比。
顧遲本是沒有指望懷裏的小小幼團能回答的,但沈曦望着他眨了下烏亮的雙眼,挪動着左右搖晃了晃腦袋。
“……天相大人。”跟術法較勁了一個上午的沈夜這時才發現來人,第一反應是在想自己剛才練那喚火術法的樣子被對方看去了多少。
華月看見逐漸步近的青年時微愣一下,然後才學着沈夜的對青年稱呼,低聲道:“天相大人。”是那天……摸了下她的頭的那個人。
天相是高位祭司之一,待在神殿的時間雖然不久,但華月在這短短期間也已弄清楚了許多事情。
顧遲溫和着眉目,先向站在後邊的小女孩點了點頭,然後才微微笑着對沈夜道:“我剛才見你在練習術法,如何……今天找到感覺了嗎?”
模樣尚且青澀,五官輪廓還未完全長開的小小少年微有些洩氣地搖了搖頭:“術法真的好難學,但是……但是華月都能一學就會。”
被點名的小女孩表情又有些無措,但比起一開始有些呆呆的模樣已是好了許多。
華月在一旁安靜看着正交談的兩人,但目光多放于沈夜身上。
她平時所見,眼前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總是很沉默寡言,也很少露出别的表情。隻除了有一天,對方在讀書的時候,她在一邊因爲太困了,沒忍住打起了瞌睡……結果額頭撞到桌上發出很大聲響。
那時候,她看見眼前的小小少年噗嗤發出了笑聲,但她知道并不是懷有惡意的……因爲對方臉上的笑容,是她被制造出來之後所見到的最明快的笑容。
和寂靜冰冷的神殿截然不同,對方臉上的明快笑容就像挂在天上的太陽一樣晴朗,讓她忍不住也一起露出了微笑。
而能讓對方多說這麽多話,表露出這麽多樣的表情……華月在想,眼前青年對沈夜而言應該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顧遲略微思忖了下,道:“這裏不夠寬敞,不若去露台,你在我面前演示一下施放術法的過程,我或可替你找找問題?”
沈夜猶豫了會,要他在青年面前演示,他會覺得有些丢人……這個喚火術法他都練了半個多月快接近一個月了,到現在還是隻能喚出點小火苗而已,甚至有時候念完咒訣還連火苗都喚不出來。
“咳,夜兒無需顧慮……我本就不會責罵你,更是不會笑話你,放松即可。”顧遲大概能猜到沈夜的心理活動,于是先溫聲讓對方放下心來。
等到眼前的少年對他點下頭,顧遲便想要把懷裏抱着的小孩先交回給侍女照看。
但就在顧遲剛要把她轉給侍女的時候,這小小的幼團把嘴一扁,眼看着就是要哭。
虧得顧遲大大是有經驗的,稍頓住轉讓的動作,先輕拍了拍幼團的背部,溫聲哄道:“小曦乖,不哭。”
與那雙大大的烏亮眼睛對視,顧遲略微彎下眉眼:“不哭的話,我明日會再來看你。”
小小的幼團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這次就任由侍女将她抱過,乖巧安靜地并不哭鬧。
等去到露台,沈夜才随口向旁邊青年抱怨了一句:“小曦平時也總是哭,好吵。”而且被侍女抱着的時候還總要拿手指着他,讓侍女一直跟在他身後,可煩了。
“但你還是很喜歡小曦。”顧遲微笑着接過對方的話。
他不止一次看見,沈曦一哭,對方就停下手頭上所有動作,第一時間跑過去哄。
“……”大概是因被一言戳中了心中真實,沈夜蓦地就不說話了。和他父親一樣往冷硬發展的輪廓面容上,這時略微有些發燙。
眼前長相好看的小小少年頰上微透出薄紅,雖然平時因大祭司之子的身份而有些沉默寡言,但隻現在,仍是保留着作爲小孩子的稚嫩天真。
像對方偶爾開心時候露出的明快笑容,如放至未來……不知是多麽難能可貴的東西。
發現了沈夜的困窘,顧遲大大低咳一聲,轉移話題道:“還是先演示一遍給我看看吧。”
沈夜右手持握着一把木法杖,念咒訣時的姿勢……在顧遲看來是和沈晗很像。
待誦念完咒訣,木法杖上閃逝過一絲火苗,很快就熄滅。
沈夜:“…………”
臉上發燙着的少年隻得撇過頭去嘟囔:“我就知道術法這東西是跟我八字不合。”
顧遲有點沒忍住笑意,但他是答應過不會笑話對方的。于是壓平唇角,顧遲大大擡手給站在前邊的少年沈夜壓平在他頭上翹起的一根呆毛:“怎麽會,你天生靈力就強于很多人,論資質論天分也都屬最上乘的那一列,學習術法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被青年這樣當面直白地誇贊,還是個小小少年的沈夜高興着又有些局促。感覺現在說話好像就會暴露什麽,他幹脆閉着嘴。
可惡,爲什麽他的臉越來越熱了。沈夜現在都想念個水系術法來給自己降降溫……前提是他會的話。
他其實極少能聽見誇贊的言語,平時他的父親來檢查他的練習進度,他聽得最多的就是‘笨’這個字。他稍做得好些的時候,他的父親也頂多隻是‘嗯’一聲就不說話了。
父親是大祭司,對仍處年少的沈夜,說沒有崇拜孺慕是不可能的。即使那高大的身影站在那裏看起來是淡漠得完全不可親近,暗金色面具擋住雙眼,能看見的下半臉的輪廓也冷硬得讓人感覺不近人情……
既仰慕又心存畏怕,年少時的沈夜總也希望他的父親能誇他一下,随便什麽贊揚的話語都可以。哪怕隻是簡單的‘不錯’兩字,也夠他高興一整天了。
“不過在靈力和資質天分之外,術法最考驗的還是施術者意念的集中程度,意念足夠集中才能将外放的靈力控制好……夜兒你隻是容易在最後一刻松懈。”而不是資質不足的問題,顧遲溫和着聲音解釋。
“你看。”言語提醒,把前邊少年的視線吸引過來,顧遲大大擡下左手,伸出食指。
下一秒,十分幼小卻堅韌非常的火苗出現在修長好看的手指上方,離着指尖還有一段距離。浮于空中,有風拂過時幾經躍動,但就是不被吹滅。
然後顧遲稍微多加點靈力輸出,火苗變成了一小團火焰,遠遠看去是個小火球。
“這時候如果我的意念稍微不集中的話,它就會變成這樣……”
聽着青年清潤溫和的聲音,沈夜看見那一小團火焰有些維持不住形狀,變得不規則且忽大忽小。
“念咒訣的最後一刻是剛建立起術法連接的時候,在那時松懈,尚且脆弱的連接自然就會因此斷開……夜兒你可聽明白了?”顧遲大大很有耐心地講解着。
“嗯!”少年模樣的沈夜認真地點了點頭。
顧遲微微笑着,溫聲道:“再試一次吧。”
這一次,木法杖的頂端上方也冒出一小簇火苗,在沈夜有些小心翼翼的維持之下,它漸漸變成了一個小火團。
“嗯……做得很好。”由養過倆小孩的經驗中,顧遲大大明白适時适當的鼓勵和贊揚非常重要。
“我該走了,明日再過來看你們。”顧遲大大想起自己今天這趟本來隻是來稍微看一眼就走的,他得去給瞳換藥了。
自從有一天因爲有事沒能如約而至,第二天顧遲就發現瞳纏在膝上的紗布壓根沒換。在他踏進屋裏的時候雖然看着好像沒什麽,但是就無聲望着他,神态平靜,眼神卻很是幽深。
……就和現在一樣。
沒有開窗,屋子裏的光線有些昏暗。
顧遲見着那在這幾年間五官已長開許多,能可用俊美來形容的人坐在木質的輪椅上,視線從一開始就放在門口,像是維持着這個姿勢等了他很久的樣子。
眉目清冷,淡色的唇略微抿着。輪椅上的人灰黑色的眼眸像一口靜寂深沉的古井,現在這雙眼睛正凝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