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說修士的軀體是靈力的容器,那麽在動用術法之類的時候就等于從容器中把儲存的靈力取出。
對靈力的取用不能透支,否則修士也就離狗帶不遠了。
這種常識性道理,已渡魂了不知多少世的boss當然是知道的。而像眼前青年現在這樣直接對給他人傳輸靈力,靈力的消耗速度比動用高級術法都要快上一些。
“咳咳……”顧遲把另一空閑的手虛握成拳,抵于唇前。
青年的面容略微蒼白下來,甚至能可看到在低咳聲中,其手上所沾的顯眼紅色。幼小身影深色烏黑的雙眸把這一幕看在眼裏,到底還是微微怔忪了片刻。在他看來,青年是因爲要給他輸送靈力才會如此。
身體上尖銳的痛苦得以壓制,如此獲取了能可思考的喘息空間。
他知道人的體溫是暖的,和青年正貼于他額上的手一樣,且人心流出來的血也是溫熱的。
但比以上更爲深刻的認知是,這份溫度總太過于短暫……他不過換了一具身體回去,昔日信任親近之人就會視他爲怪物,皆恨不得将他殺之而後快。
……何以?
累世渡魂,從無一次美好結果,仙人漂泊在人間掙紮求存的半魂始終不解答案。
他不懂人心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東西,能可說變就變。上一刻還與他溫情細語的人,下一刻就扭曲了面容對他喊打喊殺。
而眼前這人,想來也不會例外。
幼童深色烏黑的眸中,淡薄溫度再度散去。在這具年幼的軀體之下,是原本在瑤山撫琴,清心寡念、淡泊随和的仙人……在累世渡魂中被磨砺得漸漸冰冷空無的半魂。
完全不知道躺在床榻上的幼年版boss在短短數秒間的心緒如何千百回轉,顧遲大大隻默默一心二用地掐了個水系術法把手洗淨……如果可以,他其實還想洗洗身上穿着的衣服。青墨色的衣袍在抱着小孩的時候沾上了血,隻不過由于衣袍顔色較深才看不大出來。
然而他現在走不開。自猜測到幼童的身份起,顧遲也就明白爲何對方身上無有傷口,卻表現出了極盡痛苦的神色。
這該是……對方剛剛完成渡魂吧。
記憶有些久遠,顧遲已不記清原作中是如何描述渡魂的,但仍記得那句‘每一次渡魂俱是一次生死煎熬’……他現在算是有些能體會這句話了。
别說停下,隻稍微減緩些靈力輸送,顧遲都能看到在軟榻上躺着的那具幼小軀體疼痛到開始打顫。
“靜心。”
幼童黑黝的眸子微睜些許,已經過去好幾刻鍾了,青年傳輸給他的靈力不減反增……視線在疼痛中其實有些模糊,但眼前顔色深郁的身影相對起周遭景象就顯得分明。
青衣墨發,端隻看眉眼也會覺其是個……脾性極溫和的人。
他忽然有點想知道對方會在何時停下靈力輸送,以凡人的能力,該是差不多到達臨界點了。臨界點往下,雖不達靈力透支的程度,對一名修士的修爲也仍是會有所損害。
但事情要是能按這劇本發展,顧遲大大表示他也就不用混了。
不就是靈力嗎,連着存了三五年,現在揮霍起來顧遲根本一點也不心疼手軟。
在年幼孩童混雜了迷惑、驚訝與不信的目光之下,顧遲維持下長達四個多時辰的靈力傳輸。
“是否不痛了?”他聽見青年問他,一恍神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痛感已接近全消,剩下的幾乎感覺不到。
幼童微愣着沒有回答,隻深色黑黝眸中映着青年的眉眼。然後他看見青年伸來另一隻手在他肩上輕輕碰了一下,大概是确定了什麽……他被青年再次抱了起來。
幹什麽?
(劃掉)洗澡啊!(劃掉)
哦,來換個文雅點的說法……沐浴。
本來按照最正常一般的劇本,該是顧遲從九宮把這幸存的孩童救回覆雲城,然後帶對方去清理更換身上的衣物,最後把人帶到掌門那裏,交由掌門安排去處。
基本這之後也就沒他啥事了,要麽回到天缈峰待着,要麽去劍台刷一發新入門弟子的好感。
然而,計劃總趕不上變化。三個任務一連觸發,得了……這什麽劇本還是全推翻重寫吧。
水系術法往浴桶裏注水,火系術法升溫——
#論五行術法在日常生活中的運用#
被他半抱着的幼童似乎還在愣神當中,顧遲低咳了咳,再次行動力滿分地把對方身上沾滿血污的外袍給扒了下來。
對方渡魂的要是一具成年人的身體,那打死顧遲也不會做出這個動作,但現在他面對的這具身體年齡頂多也就五、六歲的樣子,顧遲大大表示他并沒有什麽心理負擔。
“——!”
這下有反應了。
“……我自己可以。”外袍褪下後就隻剩下單薄的裏衣,外袍沾滿血污,裏衣也無可避免被滲透沾染。血迹在幹涸之後轉爲暗紅色,這樣的顔色出現在一名年幼孩童身上,看起來就格外悲慘可憐。
“好。”顧遲輕颔下首,溫聲應答。回身走到門前,他又道:“我等會把替換的衣物放到門邊,你若再有需要什麽,直與我說即可。”
“是,多謝先生。”孩童的聲音總是偏軟,與其進退有禮又克制嚴謹的語氣表現就顯得不那麽相符。不知道的人估計會以爲幼童這是在學大人說話。
顧遲把話說完後其實默默思考了一下,小孩的衣物……他沒有,所以現在去哪弄一套好?
下山去買大概是來不及了,想了幾秒,顧遲決定先取一套覆雲的門派服飾湊數。
門派服飾是統一的,自然就有人專門管理發放,一般給新一批入門的弟子分發時會記下數量。像顧遲這樣單獨領取的情況比較少,加之身份,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是說奉劍長老來領走了一套門派服飾?”
“之前在劍台見長老禦劍飛過的時候,我好像是有看見長老半抱着一個小孩子。”
“可是加入覆雲應是要先通過門派試煉,也不知長老這是何意。”
“興許是合了眼緣,想收爲親傳弟子也說不定罷。奉劍長老的言行不是向來不受門派規束……”
那身與覆雲城衆人截然不同的青墨衣袍即是最佳寫照。
真要說起來,顧遲在覆雲的地位身份是有些微妙。就他本人而言,并未真正把自己當做派門中的一員,作爲奉劍長老偶爾指導新入門的弟子劍法也隻是爲還因果而已。身上衣袍沿襲的是萬花谷的風格,既然掌門沒出聲,那他也就不換了。
而在這時,方才一直未出聲一名年輕弟子開口了:“隻有内門弟子才有資格被奉劍長老收爲親傳弟子。”
正是之前顧遲猶豫過是否退而求次的那名少年,雖然最終沒有點頭收下……但若論起資質修爲,其在同輩中仍是屬佼佼者無疑。
而他方才所說的話也差不多是覆雲衆内門弟子的共識,是以此時衆人基本都認同了他的說法。
這也間接導緻後續出現了一場……小小糾紛。
“好了嗎?”看見他放在門邊的衣物已被拿走了,顧遲剛自隔間換了一身衣袍回來,之前那件也懶得洗了,直接銷毀了事。
話音落後沒多久,顧遲聽見門内傳來的一記應聲。繼而竹門被自内而外推開,他看見了清晰面目的……咳,幼年版boss。
把臉上沾的血污洗淨之後,幼童有些過分秀氣的面容就展現出來,狹長雙眼已有鳳眸的雛形。
但重點是……臉還帶着點…………
嬰兒肥。
顧遲:“……”
他有點難以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如果說上個世界在面對令狐傷的時候還會覺得有點方,現在面對一隻幼年版boss他卻覺得……
完全方不起來。
大概是對方目前的外殼實在太具欺騙性,看起來就是隻毫無攻擊性的五、六歲小豆丁而已……還是長相特别乖巧懂事的那種。
顧遲掩飾着低咳了咳,看一眼還靜站在原地不動的豆丁,他沒忍住招了招手示意對方過來。
要做什麽?幼童狹長好看的眼眸微斂些許,但還是向顧遲走了過去。
“頭發還是要及時擦幹才好。”頭上被蓋上一條質地柔軟的巾帕,繼而他就聽見青年溫和的聲音,再下一秒對上青年湖墨色的眼眸。
“……”明白眼前青年隻是把他當成年幼孩童在照顧,但這種被人處處關懷的感覺仍是讓占用了這具身體的半魂微有觸動。
這種感覺不是他第一次經曆,也曾對此眷戀珍惜,乃至依賴。隻不過給過他這種感覺的人,最後皆無一例外會憎恨于他。
于是漸漸明了在開始時候越是表現得愛他的人,就越是不可輕信。
“之前一連諸事,我還未有詢問你的名姓。”所以現在補上。
“姜……”談,他現所在的這具身體,名字是叫姜談。但看着眼前青年極盡溫和的眉眼,眸色烏黑的孩童忽而把聲音頓住。
頓了好一會,他改口道:“長琴。”
然後他就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從青年口中低念了一遍,面容清俊的青年對他微笑,道:“很好的名字。”
全然不似作僞的誇贊。
“……”未來黑化指數爆表的反派boss此時微微呆愣着,任由顧遲折騰他的頭發。
“好了。”
單隻擦拭是不可能這麽快讓頭發全幹,雖然這個世界沒有吹風筒這種東西,但勝在有風系術法是不。控制好氣流,吹個頭發不成問題。
“我現在要帶你去觐見掌門。”話音落後不久,顧遲見着眼前幼小身影點了點頭,且順從地應了一聲。
“不用擔心,九宮與覆雲城頗有淵源,掌門定是會對你多加照拂。”顧遲大大溫言安撫着,毫無心理壓力地在幼年版boss頭上摸了摸。
鑒于現在還沒有人弄出傳送陣法這種東西,在這偌大一座覆雲城,最快地行動方式也就是禦劍飛行了。
于是顧遲無聲對眼前的幼小身影伸出手去。反正抱一次是抱,抱兩次也是抱,再來個三四五六那都是一樣的。
長琴沉默地看着青年向他伸來的手,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上前去雙手攀上青年的脖頸……他知道這個姿勢會更方便青年将他抱起。
好……乖,這是顧遲的第一個想法。他眼前的太子長琴必定才渡魂不過百世,應是比遇見巽芳的那一世還早上許多,也比那一世好哄上許多。
對,就是‘哄’這個動詞。
所抱着的幼小軀體裏的半魂,心腸實在太過于柔軟……尤其在其遇見巽芳那一世,這個特質就表露無遺。千百年累世渡魂,因‘人’而受盡苦難,但當‘人’在他面前遇險之時,他卻仍是選擇相救。
那時是隻要有一個人肯表示接納他,他就能把過往痛苦全數忘懷。
而現在則更爲輕易,隻要對他好上一些,他就會有所觸動。
要見掌門就得到劍台東面的太乙殿,當然在去之前,顧遲就用傳訊玉簡先提前通知了一番。
覆雲的現任掌門是道乾真人,年已近百。其境界雖也已過金丹期可容顔永駐,但過的時候年逾半百,就容貌而言是怎麽也不可能年輕的了。
“九宮上下近千人,竟就隻剩這麽一個幼童幸存,行兇之人手段實太過毒辣。”道乾真人眉須花白,但面容仍隻是中年模樣。此時雙眉緊擰,神情肅冷。
“不知掌門打算如何把人安置?”顧遲開口問道,就他的預期裏,要能在覆雲城内是再好不過。但也不排除道乾會有到山下找一戶人家,将幼童寄養在山下人家的可能。
如果是後者,那顧遲就決定自己開口要人了。他不是沒有過把長琴收爲弟子的念頭,畢竟刷好感這種事情向來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說法。
再者對方以後在煉丹上與他其實也算同行……别這眼神,雖然是同行,但顧遲大大表示他沒賣過假藥,一粒都沒有!
道乾真人聞言捋了捋長須,望向站在青年旁側的幼童:“九宮已不存在,你可願入我覆雲城?”
幼童沒有猶豫就點下了頭。
修仙問道,渡魂之後的每一世都有竭力嘗試。雖總無法達至大成,但長琴并未有過放棄的想法。
“規矩不可廢,入門試煉仍需進行。”道乾真人闆着面容,但頓了片刻,他又道:“但諒你年幼,先隻測試神魂便罷。餘下三項留至兩年後,現暫作挂名弟子。”
測試神魂……?!
旁側的幼年版boss愣沒愣他不知道,但顧遲自己反正是驚愣住了,他開始急急回想覆雲的入門試煉内容……
……然而還是蛋疼的什麽都想不起來。
挂着奉劍長老的名号在覆雲待了三年,顧遲對覆雲的門派中事其實基本是撒手不管的,像入門試煉這種更是從未關注過。隻除了在傳訊玉簡有動靜的時候,他才會出來管管事。
眼看着道乾真人已召出了一面浮在半空中的圓形銅鏡,在法寶被催動之前,顧遲先當機立斷地把旁側幼童拉至身後擋住。
“不必了。”
兩道目光齊齊望了過來,手被青年握住的長琴微斂下眉眼,漸散了剛凝聚不久的術法。
測試神魂,光聽這四字他也就明白會有什麽樣的結果……無非是被發現身體與魂魄不盡相容,然後被眼前修仙問道的修士視爲奪人身體的妖魔,亟待要将他誅滅。
雖是剛完成渡魂不久,又是天生五行屬性與他相克身體,這也不代表他無有一戰之力。
仙人的魂魄就算再如何渡魂消耗,其能力也仍非凡人可比。
“何意?”道乾真人問道,卻是讓浮于空中的銅鏡降了下來。
顧遲掩唇低咳了幾聲之後緩聲回道:“我打算收他爲親傳弟子。”
理由似乎還不太充足,于是顧遲接着又補了一句:“我的弟子,我想親自爲他作入門試煉。”
道乾真人對後一句沒有意見,但對前一句他微沉下面色:“我雖不知這名幼童如何合了你的眼緣,但若如此,你對覆雲内門弟子的要求是否也該有所放寬?”
連着三年都說無有符合要求的,現在看開卻不是那麽一回事。
“若是要與我學丹修之道,這要求自然是可放寬。”顧遲不緊不慢地回答。
聽到這句,道乾真人的面色算是稍和緩了些,他讓圓形銅鏡飄到顧遲面前,道:“注入靈力,口訣是覆雲的通用口訣。”
不……他其實壓根就沒打算用。顧遲在心裏默默想着,但表面動作仍是把銅鏡收入到了袖中。
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
幼年版boss現算是被他領養到自己的地盤上,天缈峰,這個樓台簡直不能更近,但……
顧遲見幼童正面無表情地望着他,狹長眼眸微斂,本就黑黝的雙眸顔色像是更深了許多,回到相遇第一眼時所見的冰冷空無……眼底寫滿防備。
知道對方大概正等待着他開始那什麽鬼神魂測試,顧遲大大隔着衣袖摸了下還安靜待在他袖筒中的那面銅鏡……
那麽問題來了,他到底是測呢,還是不測呢?
是測一遍讓對方安心,還是暫且當做沒事發生,維持現狀什麽都不做……?
兩相權衡,顧遲大大決定打一發直球。
當着幼童的面,顧遲自袖中拿出銅鏡,注入靈力,低念口訣。期間對方就微斂着狹長眼眸,一言不發地注視着他。
許多事情即便已預想到結果,長琴還是未有過先下手爲強的想法。對方不先對他動手,他也就不會出手。
大抵是總不免仍對‘人’有所期望,這份期望便讓仙人在人間漂泊的半魂漸遍體鱗傷。
本是傷一次就該知道痛了,偏他要去試第二第三次。
此時圓形銅鏡浮于半空中,鏡面萦着極不明顯的微光,方向是正對着一道幼小身影。
“嗯,通過了,資質極佳。”由手上不知由來爲何的銅鏡,可以探看出眼前幼童的身體與其體内魂魄的五行屬性不相符……乃至相克。這種情況隻唯有一種可能,但顧遲隻說完這一句就沒了下文。
長琴不作聲地看了青年好一會,他熟知‘人’的情感變動,對方有意避而不說的作爲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是要撕開‘人’用以僞裝的面皮,才能得見其下真實吧。
“你知道了。”狹長眼眸微斂,長琴半掩下深色烏黑的眸子。而四字剛落,他便看見原本眉目溫和的青年微蹙起眉。
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失望本無多,隻是有某種扭曲了的疼痛快意混雜在一起……越是如此,長琴反而于唇角處微提起些許弧度,帶着幾分冰冷蔑然。
垂落下的手被衣袖遮掩,随着青年的靠近,手中術法也逐漸凝聚成型。
他等待着青年先出手。
然而……
“要叫師尊。”
聽見青年仍溫和着的聲音,緊接着長琴就感覺他的眉心處被青年以食指輕輕戳了一下……
但并無痛感。
“……師尊。”幼童深色黑黝雙眼微睜大些許,愣愣喚道。方才還是面無表情充滿防備,現那層冷硬外殼卻好似再被人強剝了下來,内在柔軟的地方又是輕易可觸……也輕易可傷。
太子長琴:60
到及格線了。
顧遲回應着‘嗯’了一聲,指腹在幼童方才被他戳過的地方輕揉幾許,放下手來時,好感度就變成了這樣——
太子長琴:67
他眼前的的幼年版boss到底是有多容易哄……想是這麽想,但顧遲并不希望對方改變至最後一世時候的樣子,那般偏執而瘋狂。
“明日卯時……咳咳……”剛說出口就後悔了,顧遲于是微偏過頭去掩唇低咳了起來。
被沖擊至一片散亂的心緒仍未恢複過來,此時看見知曉他奪取他人身體卻仍接納他的青年容色蒼白的模樣,長琴下意識伸手去攥住青年垂落下的衣袖一角,他該要怎麽做……?
以往面對的都是在知曉他奪取他人身體而活之時就将他視作怪物的人,處理方式比現在簡單得多。但第一次遇見肯接納他的人,盡管尚未确定其真心與否,長琴此一時間仍是不知該如何與之相處。
想到自己各種睡不醒的渣渣身體,顧遲大大艱難改口道:“明日巳時起,爲師教你辨别藥草。”
如果是普通的師徒相處……長琴斂眉思索,最終他在青年面前微低下頭,回道:“師尊……卯時弟子能起得來。”
不,是我起不來。
然而這種事情要是直接說,爲人師父的尊嚴就全掉光光了好嗎?!顧遲大大表示堅決不能讓自家弟子知曉真相。
掩飾着再低咳幾聲,顧遲搖了搖頭,溫聲道:“不是這個問題。”
“卧房爲師已收拾好了,時間不早,你若覺困倦便先去休息吧。”摸了一把幼童發質柔順的烏色短發,顧遲伸出手指了指右方的一扇竹門。
自遇見起,顧遲所見的長琴相對是沉默寡言。弦繃太緊自然不好,但對方不久前剛經曆一場生死煎熬,顧遲暫時也尋不出什麽合适的方法能讓他放松下來。
(劃掉)然而有什麽事情不能在床上解決?(劃掉)
長琴應了聲‘是’,也終于反應過來自己還攥着青年的衣角,于是漸松開手,雙手重新垂落。
“師尊未告知弟子您的名諱。”幼童深色黑黝的雙眸注視着青年。
之後他聽見青年歉然道:“抱歉,是爲師疏忽。”
“姓顧,單名一個遲字。”
顧……遲?
長琴把這二字在心裏多念了兩遍。
至于後來這個名字,在衡山一個陰冷山洞的石壁上,累世重複,刻了整整一面……這就是後話了。
說收拾卧房,顧遲其實就隻是把之前沾了血污的軟榻給換了換而言。既然竹屋内布置是标準的單人配備,他也不可能會跟自家徒弟搶那一處睡覺的位置。
反正自結成金丹開始,常人所必須的三餐和睡眠,對他而言都已變得可有可無。
當前世界不比上一個,能有現成的草藥圖鑒大全能可翻閱。再者于一些常人無法企及的地方還生長着各類奇異的藥材,就比如晗靈果之類,流傳于坊間的圖鑒則無有記錄。
沒有現成的圖鑒,那就自己紀錄着做一本。本來這對顧遲而言隻是興趣使然,但想想明天要教導自家徒弟識别藥草,這本圖鑒忽然就派上了用場。
圖鑒上恰巧還有些需要補足的部分,從現在到明早,時間剛好。顧遲自隔間書架上拿出一本滿是他字迹的書簿,而後走進卧房看一眼自家徒弟……幼小身影正安靜地躺在軟榻上,狹長雙目已阖,呼吸清淺。
折騰得夠累了吧,顧遲靜看了軟榻上的幼小身影好一會。而後略微蹙了下眉,把手中書簿暫放于桌上,而人走了過去。
這把身上被子都蹭走一半的睡姿,絕對是對方日後的黑曆史吧……
看着當前景象有些失笑,顧遲重新把錦被給幼童拉上,順便伸手探了下對方的額……天知道會不會一個着涼就發熱生病了。
魂魄之力比之凡人再如何強悍,身體隻是個年幼孩童的事實仍無法改變。
也懶得再回隔間了,顧遲把桌上的燭燈點亮,坐下便開始填補圖鑒内容。
天色愈晚,房間内光線也就愈漸昏暗,最後隻剩桌上的燭光。在這種環境下,顧遲也沒發現床榻上的幼小身影把面孔轉至他的方向,狹長的雙眸半斂着,視線在他身上徘徊良久……一直到真正困倦。
但說起來顧遲還是低估了自己身體的渣渣程度。
“師尊。”在巳時之前準時起身的長琴走到青年身旁,青年的右手上仍握着一支毛筆,但人已阖目睡了過去……頭正枕在左手臂上。
剛才喚了一聲,他看見青年眼簾微動,但仍是未有睜開眼。
青年的長相很好看,睡夢中眉宇也是舒展開的,尤其這雙眼眸睜開的時候,眸中神色便極盡溫和。
長琴靜靜打量着眼前說是肯接納他的人,對方身體不好,所以面容才會微帶着蒼白。
“師尊。”附帶衣角的輕微扯動。
青年掙紮着半睜了眼,過了好半晌,視線才遊移定落在音源處。
有人。
誰?
自家徒弟。
顧遲:“…………”卧槽他爲人師父的尊嚴!!!
一下徹底清醒。
“這本圖鑒你先看着,爲師去取些藥草過來。”顧遲把被他壓了大概有半晚的書簿給救了出來,所幸被壓着的一頁也隻是微皺,并無損壞。
“是。”幼童的面容十分秀氣,加之規矩的應聲很容易讓人覺其乖巧。
但大概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顧遲才剛開始教授基礎的藥草辨别方法,偏偏身上的傳訊玉簡就來了反應。
‘太乙殿,要事相商。’
又要事,顧遲心下默默歎了一口氣,說好的他這個奉劍長老隻是挂名的呢。
“爲師外出一趟。”
“嗯。”雖是應承,在青年看不見的角度,長琴微斂起眉眼。與對方待在一起能可讓他的心境稍趨于平和,他不太希望青年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一個‘要事相商’拖了顧遲近三個時辰,結果卻隻是商讨了弈劍台和劍閣位置變動……
靈氣的聚集方位這種事情顧遲大大表示他是真不懂,但委婉表達了自己不擅此事卻無效之後,他隻能再硬撐着聽完掌門與其他長老的學術讨論。
而終于回到天缈峰的時候,顧遲發現自家徒弟被七、八個同樣着門派服飾的年輕弟子圍住……
那什麽,你們堵着我徒弟想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