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你們這些人的确無法明白這些道理。”李淳風的臉上露出索然之色,“弱者隻會抱團取暖,沉溺在幻象裏。永遠不會有勇氣去想一想情這東西,到底該怎麽處理。而強者,一定是寂寞的。”
他的眼神在劉公贊與九公子之間轉了轉:“念你爲我照看過他,饒你一命。”
九公子還在愣神,還在想該說什麽話來反駁眼前這遊魂。可劉公贊已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意識到即将發生什麽。他猛地将九公子拉去自己身後:“李淳——”
但神魂無聲無息地穿過他的身子,直入九公子身軀當中。
随後“九公子”的眼珠翻了翻,很快後退一步、轉身,向遠處那太上争鬥之地走去。
劉公贊愣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身體。不是在看有沒有受傷,而是……他知道龍魂不滅,九公子的身體眼下該是被李淳風奪去,他該來到他的身子裏的。
然而并沒有!
又等了三息的功夫,劉公贊怒喝:“他的龍魂呢!?”
話音一落便飛撲向前,使出很早之前所學的擒拿手段,直取李淳風的咽喉。
但李淳風隻一閃身,他便撲了空。随即感到背後傳來一股大力,腿上則被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李淳風不與他糾纏,仍向前走。
劉公贊立即爬起來,又去抓他的腳踝。可李淳風的背後好似生了眼睛,一腳跺在他的手上。咔嚓一聲響,他的兩根手指折斷。
冷汗冒出來。劉公贊悶哼一聲,又用另一隻手去抓:“他的魂魄呢!?”
李淳風閃過這一擊,轉身。一腳踢在他的耳旁,俯身、抓着他的脖子将他拎起來。
“你看。”他平靜地說,“情之所以害人就是因此。你心神不定方寸大亂,行動之間破綻百出還要不自量力地攔下我。”
“可如今我即便是這樣的身體沒有靈力神通一樣可以将你輕易格斃。你是在因情取死。”
但劉公贊怒目而視:“你打散了他?!”
李淳風笑起來:“怎麽會。他還在這身子裏。有他在我這身子裏,李雲心就會有忌憚。他有大用呢。”
“爲何不用我?!”
“因爲你和我那兒子太默契了。”李淳風将他抛開,“我不确定你們兩個是否還有什麽計劃……還是保險一點好。”
“最後一次機會,離開這兒。饒你的命是因爲你還有用,不要尋死。”
他轉身繼續向前走。劉公贊的雙臂脫垂,沒有再追。他咬牙盯着李淳風足足一刻鍾。直到他的身影隻變成小小的一個黑點,才立即跌坐于地。
舌抵上颚,生瓊漿玉液。雙目微合,守氣海金宮。手結法印,護于腹前。吸氣,引天地靈力入體,過鵲橋重樓中丹田,落入雪山氣海。呼氣,過湧泉命門、玉鏡百會,将體内濁氣淬出。
他在像一個修行的初學者一般以這新的身軀開始第一次吐納調息。他知道自己是個修行的天才——遇到李雲心之後他意識到這一點。且他如今的身子是被造出來的,更加天賦異禀。他的神魂中仍有許多從前修行時的體驗感悟,因而他在試着……以最短的時間,修至虛境!
于是便用了一刻鍾的功夫。
先吐納五次之後,他體内靈力變得純粹。靈力在下丹田氣海中結成雪山,迅速打通奇經八脈。而後他将吐納法由運行小周天轉爲運行大周天,很快疏通全身經絡,并于數道大穴之中煉成靈神。關竅之中有靈神駐守,淬體的速度便愈發迅速。氣海随即變得精純澄淨,繼而叫雪山之上華光盛放——
他晉入了虛境!
劉公贊立即睜開眼睛。本被李淳風折斷的手指已不那麽疼了。他咬破右手食指,以自身精血在地上勾勒。兩息之後再咬破舌尖啐出一口鮮血:“起!”
一隻通體赤紅的小鳥自地上憑空出現,飛至半空。劉公贊立即對那鳥兒說:“李淳風被他送給你的畫卷複活了。如今奪了九公子的身子正在往你那裏去。看起來神魂飽滿未受損傷,也許仍是個太上神魂!”
這話說完,鳥兒立即展翅向遠方飛去。
劉公贊頹然坐倒在地,吐出好幾口血來。
修行忌諱境界不穩,而他用一刻鍾的時間跨越兩個境界又立即以精血做法,幾乎傷了本命的神魂。
血紅色的飛鳥在鏡原上空疾行。約過了一刻鍾,掠過下方的一個小小黑點。
待這隻紅鳥從視野中消失,李淳風才微微一笑,低聲道:“做得好。劉公贊。”
他已在這鏡原上走了将近兩刻鍾。起初是像尋常人那般走,隻是腳步略急促些。但他邊走,就邊有天地之間的靈氣彙聚到他身上,漸漸地便可以瞧見這具肉身變得更加白皙光潔、線條流暢。腳步也愈發堅實有力、足下生風。
等又過去一刻鍾,他的身上已經開始冒出氤氲的霞光。修行人将晉入化境時,會将自己的身軀完全淬煉一遍。這一遍,便是徹底煉去身體當中的濁氣、叫天地靈力完全充盈其中。晉入化境之後,便可禦空飛行,翺翔于天地之間。
那些被煉出去的東西,在典籍中被稱爲“霞色”。修行人通常認爲這個“霞”字可能是“瑕”的通假。但若是有人瞧見如今的李淳風,當明白那個詞兒真正的意思。
尋常修行人耗費數年、數十年的過程被他縮略至須臾之間。那些被煉出體外、難以被瞧見的東西,顯現出原本的色彩。
待雲霞散盡,李淳風停住腳步,生生從地面上扣出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來。他将那石頭一抛便躍身上去,直射向遠方。
……
……
金鵬與巨人的争鬥似乎快要分出結果。
在适應巨人最初的攻勢之後,便會意識到它最大的缺陷——它并不聰明。
巨人不是從前那個古神的完全體。雖然與雲山之下的那兩具骸骨相比更加強大、更加聰明,可智力依然有限。它像是一個陷入某種偏執狀态的瘋子,在鬥得難解難分時,會重複一句話——
以飽含憤怒的語氣說:“你騙了我!”
李雲心與金鵬都不是很清楚這句話到底意味着什麽。
在小半個時辰之後,金鵬身上的金光愈發黯淡。巨量的靈氣此前湧入李雲心的那幅畫卷之中,天地之間的靈力便變得極度稀薄。以一位太上強者所需要的靈力體量而言,這片天地對于金鵬來說幾乎算是空蕩蕩的了。他無法再在争鬥當中以海量靈力複原自己的傷勢,倒是同如今的李雲心處于同一狀況了。
但那巨人的傷勢更加嚴重。它丢失了一條手臂、半個腦袋,身軀當中出現一個巨大空洞。不再能頻繁使用神通,而試圖與金鵬肉搏。但如此,便遠不是更加靈活的太上鵬王的對手。
似乎局勢已定,但金鵬可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眼下發生了他最擔心的事——他即将擊敗李雲心,卻也付出巨大代價。
于是便在這惱怒的時候,未留意到一隻血紅色的鳥兒橫穿戰場、幸運至極地避開一切可能将它打散的危機,最終落到李雲心的肩頭。
這鳥似乎精疲力竭,模樣萎頓。身上的血色漸褪,逐漸變得半透明。李雲心皺了眉捉住它,毫不遲疑地一把捏碎。于是鳥兒化作流光散去,但劉公贊所說的那些話也随流光一同逸散出來。
他先沉默片刻,又笑了笑:“果然。”
便揚聲道:“鵬王,有個壞消息,有個好消息。想要聽哪個?”
金鵬不理他——在剛剛過去的這小半個時辰裏李雲心的嘴巴可沒閑着。叫這位鵬君氣得牙癢癢,很後悔此前沒有将他一擊格斃。到如今聽了他這話,隻當是又要使什麽鬼心思令他心浮氣躁、好爲那巨人制造轉機。
但李雲心已又說:“壞消息是李淳風果然沒死,在往這裏來。好消息是既然如此我們可以暫且化幹戈爲玉帛,把這個騙子先幹掉——他如今空有境界沒有修爲,遠比我好對付。”
金鵬仍未言語。瞅準一個時機凝聚妖力發動猛烈攻勢,正中那巨人的腦袋。轟隆一聲響,巨人連退三步、用僅存的一隻手攀住橫貫半空的梧桐巨木才未倒地。然而一整個頭顱已被擊碎,看起來成了個刑天。
隻是并未死,倒從胸腔當中發出可怕怒吼、以及那句已被重複數遍的話。下一刻,又有無數遊蛇一般的東西從創口處鑽出來,似是要再造一個腦袋。
太上金鵬沒有追擊。剛才的猛烈攻勢叫他神氣渙散、隻得淩空調息。
便在這時才有閑暇冷笑:“李雲心,你如今的話我一個字兒都不信!”
可被困在巨木之上的李雲心微微一笑,擡手往遠處指了指:“鵬王。不信可以自己瞧瞧看——看你身後那位是誰。”
金鵬再度冷笑:“這種伎——”
但随即聽到一個聲音。
“他說的是真的。”聲音的主人破空而至,在金鵬百丈之外停下,“鵬王,如今你腹背受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