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輕出口氣。似乎因他如今這态度,心中感慨萬千。可再多的言語到了嘴邊,隻化成幾句話而已:“我們……同心,這天下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李雲心一笑:“這樣最好。”
他轉眼又看看面前的圓桌,略猶豫一會兒:“你把這裏包下來,廚子還在麽?”
李淳風一愣。旋即連聲道:“在、在的。你要吃些什麽?我吩咐他們弄來。”
于是一刻鍾之後,酒菜便上了桌。兩個人在廳中慢慢地飲酒吃菜,讨論些更加細微的事情,好将他們所定下的計劃考慮得更加全面。若有随便什麽人看了,會覺得兩人關系融洽,沒什麽芥蒂。若要說這是一對父子,大概也沒有人會覺得不像樣兒。
在大戰即将來臨之際,這廳中的氛圍是安甯、平靜的。
甚至略有些溫馨。
到二更,雙虎城中的人都睡下了、街上也因此而顯得冷清時,李雲心才離開。
李淳風在二樓窗邊目送他。瞧見他晃着袖子在街道中間走,似是開心的。又等他拐進一條巷中、消失不見了,才輕出一口氣。然後他轉過身盯着廳中兩人宴飲的那一桌酒菜看一會兒,邁步下了樓。
一樓廳中也沒人,倒是後廚有些動靜。李淳風挑開門簾走進去,看到大師傅、大師傅和一個跑堂正圍在案闆邊閑聊,案上放了三個冷碟。三人瞧見他,便齊齊站直了身子,不說話了。
李淳風說:“我下去一趟。”
三人便先将案上的冷碟拿開,又合力一推。那案闆被挪開,露出其下一條暗道。
李淳風走進去,但下了三個台階停下問:“會裏的人到了什麽位置?”
大師傅說:“再過三天,可能就到金鵬的地界兒了。要是他的人來接,興許還要快些。”
李淳風點頭,走了下去。
拾級而下。約四十多步之後,頭頂入口的光亮已變得極淡了。但通道之内不是黑暗的,而有些符箓發出的輝光,如火把一般将道路照亮。沿平地再走上十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
是個圓形大廳。該與這座酒樓的廳堂一般大。可裏面擺着的不是桌椅,而是一枚又一枚一人多高的、像是繭一樣的東西。立起靠在牆壁上,環繞一圈,約有三十個。“繭”的外殼是半透明的,可見有三枚當中有淡淡的、人似的陰影。看起來像是煙霧,卻是凝固的。
修行人該瞧得出,那是魂魄。
若擱在從前時候,這繭中的魂魄将經過淬煉、轉化,變成李雲心在渭城裏曾接觸過的“遊魂”。
隻是如今這工程該是進行到一半便停了,它們留在繭内,像是琥珀裏的蟲子。
大廳的中間有一根圓柱,一直到棚頂。表面光滑,仿佛一塊巨大玉石。李淳風走到這柱子旁,伸手在上面點了幾下。于是圓柱蘇醒過來,發出白色微光、且彈出兩個窗口。
李淳風在其中一個窗口上點了一下。過五六秒鍾,一個男人的影像出現在柱子上。
“沈博士。”李淳風向他微微點頭,“事情已經同李雲心說了。”
“哦。”沈幕應了一聲,轉頭去看身邊的什麽東西。似是在邊忙邊說,“我正有個事情要問你——你說你們的那個世界從前不存在能量的最小單位。這個是你自己想的,還是經過你們世界的科學界證實過的?我這邊的實驗數據對不勁兒,你應該是——”
李淳風打斷他:“沈博士,這些東西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知不知道今天陳豢和李雲心都說過些什麽?李雲心又和他說過些什麽?”
沈幕眨眨眼:“啊?什麽說了什麽?”
李淳風歎了口氣:“您忘了麽。今天陳豢見了李雲心。用的還是非正常渠道。”
“哦,這個。”沈幕不耐煩地擺擺手,“她沒什麽異常。一切正常。你别瞎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還有——雲山什麽時候把趙錦送下來?”
李淳風一攤手:“您知道,這個得等到我們事成之後,他們确信咱們不會再對他們構成威脅——”
沈幕生氣地一甩手,指着李淳風的鼻子——如果他真人在此,必然要戳到他的鼻尖上:“我真是煩透了你們這些人!隻知道勾心鬥角把心思花在沒意義的事情上面!他們難道不清楚我們在做的是最優解麽?但凡有一點兒理性的邏輯思維,就不會擔心什麽亂七八糟的問題!世界都要毀滅了,還在爲一些小事蠅營狗苟!”
李淳風平靜地笑笑:“我們都是俗人啊。”
“哼,俗人可做不到一邊跟人演父子情深,一邊算計着要殺了他。”沈幕對他這句話嗤之以鼻,“我還真的挺欣賞他。要不是你們牽扯了一大堆的麻煩事兒,我才不會選你。你是個小人。還是個僞君子——你怎麽就不跟着這世上的好人學?”
李淳風沉默片刻,笑笑:“好人不長命啊沈博士。好啦,我們不說這些。”
“陳豢如果沒什麽異常,就該是李雲心聽了我的話,對她警惕提防沒有說太多事。那麽……就是說他也沒有對我起提防之心……”
沈幕不耐煩地一揮手:“我沒功夫聽你們這些蠅營狗苟!你到底有什麽事找我?”
“希望你能保證在這段時間裏,陳豢和白閻君都不會再同李雲心有什麽交流。”李淳風說,“眼下劉公贊不在他身邊,隻要沒有别的因素幹擾,我可以保證叫他在最終一刻到來之前都覺察不到什麽端倪。可如果你們那邊兒搗亂——”
“好了好了,知道了。”沈幕皺眉,“這個很簡單。李真要死了,他們本來就沒什麽功夫再理你們那邊的閑事了。”
李淳風一瞪眼睛,還要再問。沈幕卻已一揮手,消失了。
他便盯着柱子沉思一會兒,慢慢擡起手将這圓柱之上的光芒熄滅了。
而這時候,李雲心站在街角。
——距李淳風下榻的酒樓一百二十步,從主街拐入一條小巷、正可以從酒樓之中的人視線裏消失的一個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