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無生仙門諸人現在所修的,正是你們那位萬年老祖口中的邪典。”
這句話叫琴風子瞪圓了眼睛,失聲道:“什麽?!”
“那兩個邪魔,原本是你們那位萬年老祖的師弟。你們那位老祖對你們說他們修邪典,而他将這件事告知玄門,因此遭到記恨,才會追殺他。”
“可實際上是,他見那兩位師弟修了邪典修爲突飛猛進,也忍不住去求了。那兩個人念及同門之誼,當真教了他。他修行之後,意識到那其實是個寶典,于是想要獨占。因此,才将二人斥爲邪魔,叫玄門傾力追殺。”
“沒料到那二人傳法給他的時候留了一手。當真動起手來才曉得那兩位究竟有多強——就從圍剿,變成了被圍剿。此後他也修邪典的事情又在雲山中敗露,雲山諸人也不容他了。于是他不得不亡命逃到海上,才有了你們如今的無生仙門。”
清水道人又笑了笑:“不然你以爲,他爲何對陸上玄門有那樣的深仇大恨,非要将其鏟除不可?”
“你……這……”原本就因爲頭腦中理念沖突而彷徨無措的琴風子,在聽了這些勁爆的内幕之後變得更加茫然無措,“怎麽會?”
“先不要吃驚。還有另一件事。”
“不過這件事,你們的猜測也是正确的。浩瀚海大陣當中煉化的那個古魔,的确是你們那位老祖打算自己享用的。煉化之後,他會附身上去。因爲他隻有在弱水之中才能保證肉身不滅。一旦出了弱水,便要身亡了。可他還要去陸上稱宗作祖,該如何是好?自然要打那古魔的主意。”
“将古魔的意識與本能煉去這一步,許久之前就完成了。這些年你們所做的事。則是爲他叫那古魔更強。待時機成熟了,你們那位老祖便附身上去,與那古魔合二爲一。到那時,世上幾乎無人能與他爲敵。至于你們……”
“難道不知道,中陸的那些修行人,最恨的就是妖魔麽?難道也不知道,妖魔的魂魄——尤其是修爲高深的妖魔的魂魄——正是那古魔身軀的大補之物麽?”
“這一點,劉公贊向你提過。如今我告訴你,他的推測是真的。”
琴風子呆若木雞,牙齒格格作響。過了好半天才道:“怎麽……會?!”
“怎麽不會呢。”清水道人同情地看着他,目光流轉,“倒是你們到如今還沒有想到這一層,才是真的——怎麽會。”
“你……你既然知道,又說老祖功成之後無人能敵,爲什麽不……”
“爲什麽不出手?”清水道人搖頭,“世間事哪有這麽簡單?又不是莽夫鬥毆。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從前你們無生仙門與九海龍王、真龍結盟,在海上避世而居。真龍又在陸上有九位龍子,牽制玄門。玄門又被共濟會暗中掌控,操縱天下。共濟會,又是我木南居的對頭。這樣的情勢下,誰出手便會成爲衆矢之的。”
“非得等到天下勢力失衡、大亂,才能覓得時機。我們等了上千年,才終于等到有能力攪動天下的人出現——”她邊說這些邊看劉公贊,“正是李雲心。也因此,我才樂意叫你見他。也樂意同你們一起救李雲心脫困。李雲心一脫困,萬年老祖便少了真龍這個助力。且他如今也是天下頂尖兒的人物,那萬年老祖對上他,也未必有勝算的。”
聽她說的這些話,仿佛是一心爲天下黎民計,并無私心。但李雲心與木南居的接觸,劉公贊也都清楚。他自然不會産生這種錯覺,也不會去問“那麽你們想要的又是什麽”——他又不是琴風子那種“傻子”。
他隻說:“那麽依你看,他們接下來該怎樣做?”
茫然無措的琴風子,仿佛已經完全聽憑兩人擺布了。清水道人便輕聲說:“萬年老祖雖然做事别有用心,但我看你這位朋友,卻算是個純良的人。這樣的人,叫他對同門、師長揮起刀劍,是很難的。”
“可人人都懂得自保的道理。爲自保而做另一些事,并不算道義有失。”她轉臉看琴風子,“萬年老祖對你有傳法再造之恩。而我們兩個,于你而言都是外人。聽了兩個外人的話而不去求證便盲從了,是愧對師門的。我這裏,倒有個折衷的法子。你要不要聽一聽?”
清水道人以木南居主人這樣的身份,輕聲細語地征求他的意見、且站在他的角度去考慮,的确是會叫人受寵若驚。事到如今,琴風子又哪裏有不從之理。他低聲道:“願聽教誨。”
“你帶我們去洋上。”清水道人說,“我有法子,叫你不被人覺察。到了洋上,再靜觀變化。我與劉公贊,想要救李雲心脫困,不會先與無生仙門挑起事端。等那李雲心脫困了,萬年老祖如果真的做了言行不一的事情,便有了我們掣肘。到那時候,你們仙門中人也看清了他的面目,必不會坐以待斃。”
“由此,我們可以力挽狂瀾,不叫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琴風子臉色發白,想了很久。清水道人的話聽起來很合理。可實際上,卻是叫他“引狼入室”。
許久之後,他說:“但還有真龍……”
“我正是爲了真龍去的。”清水道人此時的言語都很直接,“我與真龍之間有私仇。我必除她。如果你們無生仙門無事,就可坐看我與真龍争鬥。而你們在洋上經營數年,并不需要擔心什麽。”
“所以,我需要現在這個時機。真龍被李雲心牽制,無生仙門的萬年老祖在忙自己的事。我才可以趁這樣的機會到洋上解決我的問題。如果是在平時,是斷無這樣的可能的。隻是如此一來……”
她看着琴風子,不說話了。
劉公贊替她把話說完。
“如此一來,如果我們想錯了你們那位老祖,你就成了仙門的罪人。你願意冒這樣的風險麽?”
“我……做不了主。”琴風子低聲道,“我還需要……”
“那麽回去問能做得了主的人。”清水道人說。
她說了這句話,便與劉公贊都不再多言。琴風子曉得這兩位高人該說的,都已言盡了,隻得告辭、離去。
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他當日在蓬萊島大殿中與紫夜真人對話,明白對方是叫他來試探劉公贊的心意,同時警告劉公贊不要輕易入甕。而後,他們才好掌握主動,瞧一瞧到底是要拉李雲心一把,還是繼續相信萬年老祖、爲仙門做事。
豈料劉公贊的道行遠在他之上。交談不多久,主動便被對方抓去。而後又來了個木南居主人。無生仙門在陸上有眼線,他自然知道木南居主人是個什麽樣的人物。這一遭,也是他頭一次見到真容。再到這時候,他連僅有的一點底氣也沒了——
原來劉公贊從一開始,就沒有自投羅網的可能性,且似乎早與木南居主人達成某種默契了。
他再也無計可施、無法可想,隻能真的重回蓬萊島,去聽紫夜真人怎麽說了。
等琴風子的身影慢慢消失,清水道人才看劉公贊,輕聲道:“你此前在容國,将我木南居在容帝身邊的人都清除了。”
劉公贊搖搖頭:“隻是都差遣出去罷了。沒有害一個人的性命。”
“這種過河拆橋的手段,也是得了李雲心的真傳。”
“言重。相互利用罷了。心哥兒的生父在你那裏,也是在用他。”
“你說李淳風。”清水道人想了想,“有其父必有其子。”
“哦?”劉公贊笑起來,“李淳風,不是你的得力幫手麽?心哥兒提到這件事的時候,每每忿忿不平。”
“哼。他已經……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清水道人微微皺眉,“不算是我木南居的人了。我倒是沒有料到,身邊的這個人,竟然也一直别有用心。”
劉公贊在心裏吃了一驚。可不知怎的,又略有些歡喜——盡管他并不清楚事情的内情。但覺得這至少意味着……李淳風那個人,是否與心哥兒先前揣測的有所不同?
這倒是……也許……是一件好事吧。
對于心哥兒而言。
他不再提這件事。不動聲色地說:“接下來,貴會怎麽行事?”
“很簡單。我們同琴風子去蓬萊,再由蓬萊入龍島。”清水道人認真地說,“李雲心很有本領,眼下在困局裏,也隻是需要一個轉機罷了。我們去做他的轉機,他就可以脫困。他脫困,就先會對付真龍。你該清楚,我對他沒什麽惡意。從前種種誤會不過是因爲他心機太深,不肯輕易信任他人。”
“但到了那個時候,他該會了解我的誠意。我們合力料理了真龍,我就可以身退。餘下的事情,我絕不幹涉。”
“你的這些話……似乎太笃定了些。”劉公贊皺眉,“如果琴風子背後的人不允呢?”
清水道人展顔一笑:“不會不允。”
“琴風子身後的人,是紫夜真人。”她看劉公贊,“也是我木南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