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無生仙門的人将“荒”封住了——
“他們不想叫人去龍島嘛。”聽到這個壞消息之前,浩瀚君暴躁急切,而北海君看着卻是很鎮定的。但到這了這時候,北海君是一幅六神無主的驚詫模樣,浩瀚君卻不急了。
他寒聲道:“我猜眼下蓬萊和瀛洲也被他們占了,哼……我說的可有一點錯兒?果真是真龍與那老東西合謀——眼下先将門戶封死,要将咱們消滅在野海裏!北海君,你現在怎麽說?還等等看?”
北海龍王又愣一會兒,轉身再問那禁琅将軍:“你們有多少人殺出來?”
“咱們有……五千多人殺出來——但無生仙門的人都反了,且看着還有不少從弱水來的高手,真境的至少有數十……咱們陣法用不了,全不是對手了——”
“還有些……也跟着無生仙門反了,他們說老君不在了,就得從大将們當中再推舉一位新龍王!”禁琅将軍咬牙切齒,“許多忘恩負義之輩就轉投了他們!”
“北海君這是全軍覆沒啊。”浩瀚龍王連聲冷笑,“真龍神君、真龍神君……嘿嘿,誰能料到真龍神君會夥同個外人算計咱們九個龍子?”
“他們接下來要怎麽樣?”北海龍王瞪着那位将軍,“可探聽到了麽!?”
那妖将隻眨眼:“事發突然……”
浩瀚君站起了身:“接下來怎麽樣,自然要問那個李雲心了。哼,好在這壞消息來得及時,也算是個好消息——你們現在還要等?”
北海君深吸口氣,身子忽然變得挺拔起來:“浩瀚君,發兵吧!”
浩瀚君又看褚遼龍王與祁川龍王。這兩人也站起來,同聲道:“發兵吧!”
他這才冷笑:“但三位如今既已成了孤家寡人,也就不能在這裏觀戰了——此役必須速戰速決,你們都是玄境的修爲……也随我一同去會會他吧!”
“受了這麽幾天窩囊氣。老子非叫他好好吃吃苦頭!全軍——”他散去禁制,厲喝道,“進擊!!”
……
……
聽到“全軍進擊”這一聲号令的時候,琴風子與散風子等四位方士頭領剛剛将“該如何把四海龍王拖在此處”這件事商議妥當。
心中略微一驚,不曉得那四位龍王怎麽會這樣快就摒棄前嫌、合力一處了。心想或許與此前那個出現在陣前的東海軍校尉有關——他們在浩瀚中軍陣的北邊。而中軍的人數近萬,在海面上鋪得極其開,是難以覺察南邊出了什麽事的。
其實中軍當中也有無生仙門的人。瞧見南邊的情況,本該來報。但就在此時、在浩瀚君秘令傳下之後,那些人都已被迅速制住、沒法子掀起什麽風浪了。
這與浩瀚軍一貫以來的風氣有關。浩瀚龍王不喜歡無生仙門的人,其下将領自然有樣學樣,因而士卒們與那些門人的關系也不親近。到此刻令下,更用不着講什麽交情,竟極度高效地“一網打盡”了。
這四人正要拜别、返回各自君上的身邊,卻忽然見到一隊浩瀚軍士乘浪而來。
散風子便向琴風子拱了拱手:“看來是你家龍王急了,來傳你。師兄,我們分頭去打探情況,再商議怎麽做。”
說了這句話之後轉身正要走,琴風子卻眉頭一皺,低聲道:“慢。”
散風子一愣:“師兄還有什麽吩咐?”
“不對勁。”琴風子皺起眉頭看遠遠疾速行來的那隊人,輕聲道,“靖海将軍……隳突将軍……橫攔将軍……”
他念出十一個名字,發現俱是浩瀚龍王親軍當中有封号的将軍,且……都卸了将官铠甲,低垂着臉,扮成小卒的模樣!
也是他因着得知浩瀚海近期要生變,因而心中有所警惕、多瞧了幾眼——一旦識破他們的身份,琴風子隻再略略一愣之後便低聲厲喝:“暴露了!逃!”
話音未落,他人就已經飛退出十幾丈之外了。
另外三人反應稍慢些——約莫比他慢了一息的功夫。
但足以緻命。
在琴風子退走的一刹那,喬裝的妖魔立即出手——至少四道真境、十幾道化境巅峰的力量直取剛剛準備遁走的三位方士頭領,一擊斃命!
琴風子的修爲不高,但頭腦足夠清醒。一見三位師弟被秒殺,立即意識到他逃無可逃。
方士的長處在于陣法,但高明的陣法不是他可以獨力完成的。他或許可以以無生仙門當中的幾種手段暫時拖延一段時間,但大洋廣闊,幾乎沒什麽藏身之處。仙門的事情暴露,浩瀚軍中人必定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最多一刻鍾,他就要陷入窮途末路了!
似乎……已是死路了!
琴風子此刻無暇多想。一連施展幾種障眼法兒換得時間,又随手甩出幾樣法器試圖引開敵人的追蹤。可雙方距離如此之近……
便在這時候,又聽到浩瀚軍的戰鼓——急促地連響了十二聲,接着又是十二聲。他意識到這是全軍進擊的号令,随後感受到洋面靈氣湧動,全軍開始推進了。
再避開三道強橫粗暴的妖力,一個念頭忽然在琴風子的腦中浮現——既無生路,那就向死而生!
往别處逃那些追兵可以追得有恃無恐……但逃進那李雲心的陣中,他們必然忌憚!
得益于他同浩瀚君長期相處的了解,他知道這位龍王治軍極嚴。軍中有法度,在兩軍交戰時倘若沒有将令,擅動刀槍者——哪怕敵人已殺到面前——斬!
倘若他沖到浩瀚前軍的前面去,逃往李雲心那裏,因着這條軍規、因着要與李雲心決戰,他們或許會暫時地無視自己——捉拿自己這些人隻是怕走漏風聲。可他反而逃到李雲心那兒,那李雲心落敗之後,他也終究要死的。不正是省了浩瀚軍的力氣麽!
所幸浩瀚軍的駐紮地原本就在李雲心的百裏大陣邊沿。一念及此,琴風子當即折返了身子,反倒向李雲心的陣内遁去。這個舉動叫追擊者始料不及。且因爲李雲心此前兩戰皆勝的餘威,他們一時間也對他的大陣有某種莫名的恐懼。因而,緩了一拍。
他們是追人,琴風子則是逃命!因此舍了最後的幾件重要法器,身形連閃……終究是闖入陣中了。到了陣中也不往别處跑,而是斜刺裏沖向前軍的方向。這舉動再叫追擊者又愣了一愣。
因這兩次機會,這位無生仙門的方士終于沖到前軍的前面,繼而飛掠向李雲心所在的那根石柱。
中軍陣内的浩瀚龍王瞧見了遠處的那個小小身影,立時冷笑起來:“瞧瞧。一旦敗露,立即往那個李雲心那裏逃。嘿嘿……倒是不打自招。傳令下去——”
他寒聲道:“放他去!叫他站在李雲心那邊,瞧瞧咱們浩瀚軍的威能!好叫他想一想……與我爲敵倒是後悔了沒有!”
化境的琴風子從大陣邊沿飛掠至李雲心容身的石柱不遠處,用了約莫一刻鍾的時間。這已是他的極限,也是對他而言極度漫長的一刻鍾。
他在浩瀚軍中多年,知道那些人的厲害。倘若自己不幸、那浩瀚龍王一時興起命令弓兵将他給點殺了,他是萬無逃生之理的。因而即便擁有鐵鍛一般的皮囊,額上也瘋狂地滲出冷汗來,叫他整個人看起來仿是從海中撈出來的。
但到了這時候,他意識到自己暫時安全了——如今距李雲心容身的石柱不過三丈地,已經能夠看得清站在石柱邊的李雲心的容貌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清這位渭水君的臉,然後就略吃了一驚。
原以爲依着這位龍王的行事作風看,該是那種面貌陰沉醜陋的家夥。可……竟與他意料的完全不同。他不但可以配得上俊美這個評價,更可以在這個評價之前加上一個“極其”了。
于是他便愣了愣,不再向前。打算先摸清這位龍王的态度,再試着說服他暫時地接納自己。這件事該是極難的……可他命系于此,不得不冒險爲之。
然而當他再留意到李雲心臉上的神情時,卻又驚疑起來。
這位渭水龍王……如今臉色是很平靜的,甚至略帶一絲微笑。他背着手,盯着琴風子看了一會兒,在他開口之前先說了話、點點頭。
“你好啊。”
“……”琴風子張了張嘴,不曉得該怎麽接這話。其實更擔心的是這位性格怪異的龍王下一刻就忽然翻臉,暴起将自己殺死。
李雲心又說了話:“和妖軍翻臉了?好事情。上來吧。”
說完這一句便轉了身,慢慢走到石柱中間去了。
琴風子從沒想到過李雲心會是這種态度!他發了一會兒呆,感覺到身子開始發涼——那是身上的汗水漸消了。又轉頭往東邊看了看——浩瀚軍已經進入了陣内,開始調整隊形。
他孤身一人飛遁來得自然快,但大軍行進就不能狂奔。至少一開始不能狂奔。他們要打到這裏大概還得兩刻鍾,也可能李雲心很快就會發動陣法,在極遠的地方開始接戰。
倘若他還有數百像此前一樣的那種怪異妖兵,或許此戰會拖得更加漫長。
他又去看石柱之下不遠處的那數千弩兵——他們都如同石雕一般靜立着,連發絲都不飄動。
猶豫了約莫十幾息的功夫,琴風子将心一橫,落在石柱上站定了。
到這時候,看見李雲心手并劍指,正在刻畫陣法的紋路。他的臉色很平靜,仿佛視不足百裏之外的浩瀚大軍爲無物。手指時不時地頓一頓、微微皺眉,但很快又繼續刻畫下去。
原來這大陣還沒有完成。琴風子心中生出這樣一個念頭。随即感到不可思議——尚未完成的陣法便有如此威力,倘若完成了呢?
這到底是個什麽陣?!
而李雲心眼下畫畫停停的模樣,又仿佛是在試。琴風子知道這種感覺——初學一個陣法,或者自己琢磨着創出一個陣法,雖然大概知曉原理框架,但在細微處總還要細細思量、不斷修改。
可是在無生仙門裏——至少在他這個被老祖宗贊爲難得一見的天才的人這裏——修改、調整的過程是極其艱難、漫長的。修行的功法已經流傳了數萬年,曆史之上的天縱之才比比皆是,已經探索、破解了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關竅細節。
如今想要在前人未探索到的地方再另辟蹊徑,是多麽困難啊——從某種意義上來,這種探索面對的并不完全是未知的事物,還是在對抗數萬年來前輩們積累下來的經驗、學識的!
他對自己的陣法做出一個令人滿意的調整,短則數日,長則數年。可這李雲心如今倘若真的是在做他所想的那種事……這速度已是匪夷所思、完全無法想象的了!
好……可怕的人!
飛奔至這石柱上之前,琴風子還在想下一步的脫身計劃——這李雲心必敗。他得在他敗落之前找到再逃出生天的法子。但眼見了這一幕,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叫自己也難相信的古怪念頭……
這李雲心……或許能赢?
李雲心在畫陣,琴風子在站着看。如此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這位渭水龍才停下來。甩了甩手、長出一口氣,似是要略做歇息。也是趁這當口兒看琴風子一眼:“這麽說是真的了。你們無生仙門和真龍合作,來陰那九個龍王?”
方士皺眉,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雲心笑了笑:“用不着端着了。知道浩瀚君爲什麽忽然抓你們麽?”
他又看他一眼:“我派人告訴他的。”
“你——龍王早知道這事?”琴風子微愣。
“猜的。”李雲心停下來看他。
而這時候,海面之上的戰鼓聲越來越響。浩瀚軍已經往陣中謹慎地推進了十裏。前軍分爲四部,中軍也分爲四部,分别往兩邊散去。琴風子意識到浩瀚軍該是想将這大陣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