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心這時候卻一笑:“這個正是我做的。”
白雲心又忍不住要說話,煞君卻再拉了拉她的手,看李雲心:“又是爲何?”
李雲心仍笑:“爲了殺大哥和二哥啊。”
白雲心疑是自己聽錯了話——原本臉上有怒意,到這時候反成了呆滞。她瞧瞧李雲心、又瞧瞧煞君。
——便在煞君的臉上亦看到驚詫之色,才曉得自己沒聽錯。
他在……龍三面前,笑着說自己要殺龍大和龍二!
煞君略一愣,便皺眉:“殺他們兩個——你不是方才說,不會手足相殘、兄弟阋牆麽?”
李雲心肅然道:“三姐又在說笑了。他們兩個可以将我送去死、又眼見着我死,哪裏又能算兄弟了?”
“且……三姐該聽說過的。”他說到這裏,踱了兩步,慢慢說道,“我在洞庭見過真龍神君。神君封了我一個渭水君,待我不薄。三姐是聰明人,該曉得一直以來諸龍子與這位神君之間的微妙勢态。如今打開天窗說亮話——兄弟我,也算是神君的人。”
“所以神君要我做一些事、恰趕上大哥和二哥又要害我……三姐如果處在小弟的位置、又得了這樣的機緣,會怎麽做呢。”
煞君立即皺眉,毫不避諱地說:“你是說神君要你誅殺龍子。這個我不信。”
李雲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麽三姐是想我引頸受戮、或者以後擔驚受怕地提防着?”
煞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出一口氣:“那麽你聽到了我們的話。我如今,神魂受損。你一心想要叫那東西殺我的話,也算是輕而易舉了。”
李雲心就再笑:“唉……三姐。何苦說這樣的氣話。我李雲心一言九鼎——說了恩怨分明就是恩怨分明。且……白小姐從前還救了我。哪怕看在她的份兒上,我也不能做這種無情無義的事。這種氣話切莫再提——小弟如今就爲三姐降了那怪物、也好叫這天下群妖知道……咱們姐弟乃是情比金堅、患難與共的。”
他說得情深意重。然而煞君此刻卻并不說話了,隻嚴肅地看着他。
白雲心便道:“你如果說的是真的……也就救了我……你三姐吧!”
李雲心于是轉臉看她,神色稍溫柔了些。也如同煞君一般略沉默一會兒——似是有個問題很想問、卻不曉得該不該說出口。換做旁人,或許當真忍住了。可他這人哪裏都好,偏好奇心強烈得像隻貓。終究忍不住、開口道:“之前在雲山上你說,你母親告訴你玄門必敗。我想,你母親必定是此番妖魔當中很有身份地位的大妖……”
說到這裏瞧了瞧煞君:“剛才麽,我……”
“她是我所出。”煞君平靜地打斷他的話,重瞳的眸子看着清澈極了,“是我的女兒。”
李雲心就愣了一息的功夫——眼珠子在兩個女妖之間來回地轉——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她……你……義父是金鵬王——”
“并非義父。而是生身父親。”煞君說。
李雲心便瞪圓了眼睛:“等等……三姐,我……倒聽說你身上的妖力是從金鵬王那裏來的,也就是說金鵬王也算是你的生身父親你——”
“龍魂與妖魂融合造出九子,并非世俗人所想的**。”煞君邊說着,邊擡手撫了撫白雲心的臉頰,“何況,妖魔自是妖魔。所謂倫理綱常,乃是給人用的。你如今雖是妖,從前到底是人。這種事,往後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然而李雲心瞧着仍像是受了驚。又過一會兒,才看白雲心:“……所以,你如今該叫我小舅舅?”
“什麽?”白雲心瞪大了眼睛。這種詞兒對于妖魔而言并不常見,乃是極稀罕的。即便以她的聰明頭腦也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可從沒人跟她說這種事、開這種“玩笑”。“攀親戚”——無論是真話還是玩笑話,對于妖魔而言似都是前所未有的經曆。
瞧她這模樣倒像是要正經想一想——李雲心才打了個哈哈:“……說着玩罷了。但三姐——”
他口中喊得親切,看煞君的時候臉色卻又嚴肅起來:“這事從前似乎沒幾個人知道。如今卻這麽痛快告訴了我。這麽說……是不是鵬王快出世了?”
煞君低歎一口氣。但并非是表達什麽情感,而似是因爲身體衰弱、不大能透得過氣來。
“是。”她又隔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洞庭中的陣眼已經被破。哪怕沒有李閑魚身上的那些龍魂,大陣也困不了鵬君太久了。如今——這兩個怪物又現世,更是擾亂大陣裏的氣機。所以是的,鵬君很快要出世了。”
李雲心立即将折扇又在掌心兒裏一拍:“好好好!既然如此,我怎能坐視三姐和小侄女身處險地呢?往後可沒法子向姐夫交代——三姐且看我的手段吧!”
白雲心立即瞪起眼睛:“你說什麽小——”
然而李雲心的身子卻忽然化作一陣清光消散了。
她話未說完。原本兩人都感到絕望悲痛,此前見了這李雲心卻又似乎有了些期望。因而白雲心此刻倒拉住煞君的手、氣道:“……他喊我什麽小侄女!?”
煞君未理她的小女兒心思。隻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轉了身看遠處。
此前瞧見那兩具骸骨竟能使道法,心中已頗爲奇怪了。這時候看餘下的這具骸骨,便意識到更怪。
她們同李雲心說話不是過一小會兒的功夫罷了,群妖與骸骨還鬥得難解難分。然而這時候發現,那怪物又學會了新的本領——身周無數柄燦爛的金銀小劍被裹挾在雷雲裏、如同疾風驟雨一般地往諸妖的身上掃。
這小劍……煞君豈不是再熟悉不過麽?正是她天生的神通的!
妖魔得道,雖不能修行道法,卻可以獲得些天生的神通。像什麽噴吐毒物、火焰、幻化出兵器、制造出幻境等等不一而足。她乃是龍元與妖魂的融合,那金銀劍法便是她生來的神通。
于是似乎曉得了它們此前的道法又是從何而來了——這兩個怪物瞧着沒什麽神通,可實際上最厲害的神通有兩種吧!
一種乃是禁法——能叫修士、妖魔都使不出神通來。
另一種……則是能将它們禁制的神通、化爲己用!
它們此前使的那些道法,必是先襲擊了那些修行人的結果!
這件事,光想一想就叫人覺得毛骨悚然了。可至少眼下、在煞君的眼中,它們這可怕的神通倒似乎成了劣勢——
若是有神智還則罷了。但它們如今還未竟全體,乃是渾渾噩噩的。可道法神通不是随便使的,得需要心神的集中配合。這骸骨貪多,許許多多的玄門法術在争鬥時會一股腦兒地施展出來,由此看着很駭人,但術法之間都會彼此牽制羁絆,反而将威力大大削弱了。
那些妖王由此才慢慢适應了——起初一個照面再折損幾十員之後,到這時候也能暫且周旋、護住全身了。
可即便如此,他們也傷不到那骸骨分毫。
——煞君此前在頃刻間摧毀一個怪物,透支的幾乎是一個玄境巅峰龍族大妖的生命力。他們瞧了隻覺得輕松,哪裏知道煞君如今的狀況?
這些妖王們,倒是有别的心思——
白雲心此前的話将他們都說動了。于是這些蠢妖怪如今隻覺得,他們的君上是要看他們的勇氣以及擔當——隻要做出奮勇的模樣、叫君上滿意了,這個巨大的怪物自有煞君料理的。由此他們倒是戰得氣定神閑,卻不曉得……
煞君此刻已是強弩之末了。
若沒别的辦法、再拖些時間——當這些妖王精疲力竭、真要煞君出手的時候會絕望地發現,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他們一起死掉罷了。
這樣的形勢他們不知道,煞君與白雲心卻一清二楚。
也便是在這時候,倒正出了事。諸妖王平日裏雖沒什麽交情,但此刻鏖戰些時候、倒也慢慢結成了三個戰團。一個主攻、一個主守、另一個遊走援護、查缺補漏。如此再僵持一段時間、纏住這骸骨不叫它到煞君的面前,也算是遊刃有餘。
但煞君曉得這骸骨可以化了别人的神通給自己用,這些妖魔可不曉得。等如今煞君發覺那骸骨在使自己的金銀光劍之後,心中忽然生出一個不祥的念頭——這些妖魔與骸骨鬥了許久,可未見那骸骨使他們的神通!
這念頭在心中一起,她登時開口驚呼:“小心——!”
可已經晚了。
——也不曉得那骸骨使了什麽手段。當數十個妖魔自它的足下繞過、打算借力跳起來去轟它的膝頭時,這怪物骨骼的縫隙之中忽然也幻化出許許多多同那些妖魔一模一樣的小人兒來。骸骨巨大,骨骼上叢叢豎立的骨刺便好似鋼鐵叢林一般。如今忽然從這裏面跳出許多的人形,那些妖魔都沒什麽防備。
原本隻以爲早摸透了這東西的手段,哪想到它還會使新花樣兒呢。這下猝不及防,登時又折損幾十個。這幾十個可不是死在别的手段中——而是死在自己的手段下。他們如今不能使神通,自骸骨體内生出的小人兒卻可以。突遭到如此變化,這陣型便被打亂。
可此前亦有一個不慎便被骸骨擊死的情況,本也不算什麽。
然而就在這時候……
這附近的靈力忽然湧動起來。
仿佛是方圓數十裏之内的靈氣都在往這邊聚集,一時間叫這片山林中靈力異常濃郁、竟成了個洞天福地一般!
這在從前是好事,在如今倒成了禍事。因爲諸妖魔被封禁了神通,縱使這附近的靈氣成了仙氣又如何?他們一時間也不能将靈氣盡數納入體内,受益可是有限的。
然而那骸骨,原本就如同無底洞一般循靈力而至。欲吞了煞君、欲吞了這些妖魔也因着他們的身上的靈力可遠比天地之間彌散的要多。待此刻天地氣機變了,第一個受益的就是這怪物——
此前放射出的乃是遊蛇一般的電芒,如今倒成了水桶粗。
此前噴吐出的是幽綠的毒氣,如今成了銷金蝕玉的毒霧。
此前行動略顯遲緩,仿佛是個關節鏽蝕了的人偶。可如今忽然變得敏捷迅速,像是重新煥發了活力!
生出如此的異變,那天空當中原來變幻莫測的玄光也翻湧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可這時候哪裏還有人在乎那天上如何——諸妖魔光是保命就應接不暇,一陣手忙腳亂之下又折損了數十,陣型立時潰敗了!
常言道兵敗如山倒。且這時候又是那怪物愈強。因而便有妖王在拼力厮殺的當口兒得空叫道:“君上再不出手,咱們都要折在這兒了——君上還未見到咱們的忠心麽!?”
這一開口群妖紛紛附和,轉眼看那煞君——
隻見煞君披散着烏金色的頭發、面無表情地站在高崗上,居高臨下地看這些妖王。對于他們的求救聲無動于衷,但也不走。仿佛是還未将他們的忠心看夠、還要再瞧他們奮力一搏!
見她這模樣,衆妖心中皆是微微一涼。
之前同這骸骨鬥了一番、發現難纏旋即遁走,是因爲并不曉得這戰場被封禁了。而如今一來知道沒有逃生路,二來……又在方才見識了煞君三擊殺死其中一具骸骨的模樣。
他們如今正與另一具纏鬥,自然體會得到到底有多強。也愈發意識到,那煞君到底有多強!
此前琴君許多年未出手,煞君又何嘗不是——這天下間有什麽敵手值得她使出全力呢。因而從前許多妖王漸滋生了輕慢之心,可在今夜……那些輕慢之心全沒了。
都曉得這煞君乃是比這骸骨還可怕的存在——如今眼前的怪物雖難纏,然而……如此面無表情、不發一言的煞君更難纏吧!
倘若惹怒了她,豈不是自尋死路麽!
這些可憐的妖王一時間進退無路,又沒什麽道理可講。不曉得煞君是要眼見着他們都死絕了、還是覺得他們使的力氣不夠。又或者,是想要他們當中的一個、幾個死掉了、才肯出手的麽?
這念頭生出來,便分了心。一分心、更加力不能支。轉眼之間又有數十的妖王殒命,偏又不敢棄陣逃走、可謂絕望至極。倘在這時候誰能出手相助——便是這些殘酷無情的妖王們,也得好生記上一份大大的人情吧!
可他們卻不曉得煞君如今的心思。
——煞君與白雲心,都曉得李雲心機緣巧合之下,似乎在雲山上得到了操縱這片區域氣機的能力。而兩具骸骨襲來、亦是他搞的鬼。用他的話說,是爲了殺龍大、龍二。
如今此地的靈力又忽然極盛,諸妖王不清楚怎麽回事、這兩個女妖還能不曉得麽?必然又是他做的了!
即便他的身形散去之前很是說了些好話,可如今連煞君也慢慢知道,她這“九弟”……可完全不是她那日在戰場上瞧見的慷慨豪邁模樣。他的話可不能輕易地信呀。
因而如今瞧見山崗下的情景,這煞君心中亦驚疑不定——那李雲心……竟是做何打算?
——是打算先将她座下這些妖王都殺了、再救她們,或者是……更可怕的念頭?!
這憂思在她的頭腦當中萦繞不去。直到……白雲心忽然“哈”了一聲。這一聲可與此刻的氣氛、煞君的心境格格不入。因爲這一聲聽着略有些喜悅、略有些如釋重負、卻又略有些無奈。
煞君因此分神。卻瞧見白雲心如今仰了頭,在看天。
此前此地靈氣大盛時,天上光華湧動。但諸妖魔無暇分神,煞君也沒什麽心思往天上瞧。可如今随着白雲心的目光看上去……
終于看到她所見的了。
微微一愣,她也張了張嘴:“他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