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境的丹青道士,倒是在洞天裏有一位。可那家夥被看得緊,哪裏是他們能夠請得動的。
饒是如此,看這老道士的做派,他們心裏終于生出些疑惑來。老道自稱待在李雲心身邊隻是爲了活命,這一點說得通。又說李雲心對他并不算好,甚至用他的道侶來要挾他,這一點也說得通。
實際上他目前所說的所有的言語都有理有據,信也可、不信也可。
而三位掌門也都曉得,言語這東西,有些時候是最不頂用的。譬如說這劉老道此刻說了許多。倘若他的确是被脅迫的、然而對于他們而言并沒有什麽用處……那麽留着他有什麽用呢?
倘若他此刻所說的都是迫于形勢爲了保命的違心之語,可在這樣的情況下,若還有些用處……那麽又同說的是實話有什麽差别呢。
于是三人略一交換眼色,明真子便開口:“你說的這些,聽着是實情。實則沒什麽用處。如今既然能在天劫神威當中活下來,或許也命不該絕。本座給你一個機會——”
劉老道幾乎是猶豫也未曾猶豫,開口便道:“那李雲心座下的三個妖将,此刻正在渭水上遊二百裏處的白津渡。前日他們找我彙報了些消息,眼下是在爲那李雲心招兵買馬。三位仙長現在使人往白津渡去,定能一網成擒。”
明真子微微一愣,然後笑起來:“難怪李雲心那妖魔看重你。本座如今看你,也才知道你是個心思玲珑的人兒。同你說話倒是不費力氣。唔……二百裏?”
劉老道點頭。
明真子看了看規元子與成康子:“誰來走這一遭?”
成康子挑了挑眉:“就以我的雷遁之法走一遭吧。”
明真子點頭:“有勞。”
他話音未落,那成康子的身影便陡然化作一道細細的紫色電光,直沖上天去了。
對于世俗中的凡人而言,二百裏或許是數日的路程。但對于這成康子而言,他化身紫電雷遁而去,便隻是數息的功夫罷了。這劉老道所說的是真是假,一刻鍾之後就見分曉。到那時候,便可斷他的生死……
可還不到一刻鍾!就在那成康子遁走兩息的功夫之後,西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一朵燦爛的煙花升上高天并且爆裂開來,那是上清丹鼎派弟子示警的訊号!
明真子與規元子猛地轉頭,死盯住了劉老道——成康子剛剛遁走去捉拿他口中的妖将,這邊李雲心就現了身……這老東西是在調虎離山呢!
兩位真境高人的壓迫目光叫劉公贊的身形矮了矮,像是連呼吸都困難了。但他竟還是面無懼色,隻轉頭往西邊看了看——
西邊乃是茫茫的洞庭大澤,水光連天、一望無邊。眼下這三個人都可以看得到,就在西邊的湖面上,一截中指粗細的身軀在水面一閃即逝、很快潛入水下。然而它激蕩起來的水浪卻滔滔地往四面激蕩——湖面上那發出警示的弟子就如同一粒塵埃一般,險些被滔天的浪頭卷進水裏去!
這樣遙遠的距離……那身軀竟還有手指粗細,可見那東西究竟有多麽巨大!
那不是李雲心的真身還是什麽?!
然而劉老道看了那一眼之後卻叫起來:“兩位仙長不要上當!那并不是李雲心的真身,或是湖中的什麽的巨大的水怪!”
——哪裏會聽他鬼扯?!
明真子與規元子冷哼一聲,身形沖天而起,直往那示警處狂襲而去!
他們二人緊貼湖面禦空而行。激蕩起來的氣浪在水面上轟出了長長的尾迹,倒像是水面以下還有兩條疾行的大魚一般。明真子指決一掐、再拍後腦,登時從口中噴出一口青蒙蒙的飛劍來。這飛劍迎風便長,放出目力不可直視燦然光輝,好似這湖面上憑空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太陽——映襯得那天空都暗淡了!
他的飛劍一祭出,身畔的規元子便揚手将一枚黃豆大小的、黑漆漆的彈丸往那龍身方才露面處射了過去。
而後,便見到了湖面上的奇景——明明是黃豆大小的丸藥,就連那波浪濺起的水花都要比它大上許多的。可一旦入了水!
本是深綠色的湖面登時變成了烏黑的一片——并非小小的一片,而是一望無際的、超出了視線之外的一整片!
仿佛天神自空中直接向洞庭裏傾倒染料,便是連那擴散的過程都直接忽略了。而這湖水一變黑,立即就沸騰了起來。這沸騰卻不是因爲别的,而是因爲湖中數以億萬計的魚蝦在瞬間死絕了、齊齊地湧上了水面!
一息之前,那湖面還是綠色的,而後瞬間變成了黑色。再過那麽一息,就連這黑色也不見了——密密麻麻的魚蝦屍體在刹那之間就将水面堆疊了一層又一層,到最後放眼望去,目力所及處洞庭湖竟已經沒了,隻餘一片由散發着驚人惡臭的魚蝦屍體所形成的“陸地”!
又在這陸地之下——猛地爆發出一聲怒吼。這吼聲如雷、又像是公牛嚎叫……不是龍吼還是什麽呢?
那吼聲傳來處的魚蝦屍體下面湧動起來,似是有一頭巨獸痛苦難耐,正在水中掙紮。
明真子眼光一收,口中暴喝:“去!!”
轟轟轟轟的一陣巨響,兩人身前爆起了一連串的巨大錐形雲——那口光輝奪目的飛劍如同一道明亮的電光一般直射入水下——
億萬噸的毒水、腐屍都被這一劍之威轟上了天,洞庭湖中開出了一朵百裏外肉眼仍可辨識的死亡之花!
隻這一擊……
數百米深的洞庭便被轟得見了底。湖中短暫地被轟出一個巨大坑洞,而四壁的湖水甚至都來不及傾瀉下來将它填滿。
于是可見那坑底,一個巨大無匹的“龍身”正被明真子的飛劍釘在了淤泥之中。它的頭顱被直接貫穿,大半部分都已經不見了——那可是一隻眼睛便有一棟大屋大小的頭顱。它的身軀還在抽動,那是垂死的掙紮。每抽動一次,便将千噸萬噸的淤泥掃上天空。
——它被明真子,一劍斬殺了。
但問題是……這般容易?
黑水與屍體轟鳴着重新将那坑洞填滿——用了十幾息的時間。激蕩起來的氣浪與水汽随着巨響擴散出幾十裏之外,那些聚集過來的、修爲稍弱些的弟子壓根兒不敢靠近。一旦被卷進去了,登時就是個身死魂滅的下場。
然而明真子與規元子便停在這無邊無際的黑霧之中,面面相觑。
因爲他們都見到了——那死屍上并沒有鱗甲。
其實是類似龍軀、實際上生着斑點的東西。而它的頭,剩下的那半邊也看不到雙角的!
但有關李雲心真身的描述、最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頭生赤色雙角、銀白鬃毛”!
兩位大成真人愣了一息的功夫,便意識到他們襲來之前,那老道士所說的“那不是李雲心真身”那句話竟是一句實話。而直到這時候,明真子才略微慶幸——他方才是想用一根手指碾死那老道的。可想着萬一他身上還有什麽不爲人知的辛秘,因此猶豫了一下子。
如今看,倒是明智之舉了。
規元子便微歎一口氣,揮了揮手。于是這漫天的黑霧以及黑水瞬間褪了色,一枚黑色的丹丸重新在他手中凝聚——與擴散出去時一樣,并沒有任何過程。
“倒是不知這水怪是個什麽來曆。”規元子一邊将丹丸納入掌心一邊說道,“隻能瞧瞧附近四下搜尋的弟子們——”
話隻說了一半,卻忽然頓住,兩人猛皺眉頭!
他們原本将兩人那載着不能禦空飛行的弟子的法寶留在了石柱上空。而此刻随他們奔襲來了洞庭湖中的,則是先前散出去的那些修爲較高的弟子。這法寶,都是他們用本命心火祭煉過的寶貝,與主人是有天然的感應的。雖然如今相隔數十裏,然而操控起來也是如指臂使,心思流轉之際沒有半分遲鈍。
但就在此刻兩人忽然感應到……那法寶竟遭到了強而有力的猛烈攻擊!
“李雲心!!”
兩位掌門不約而同地喝出這名字,再沒半點遲疑,轉頭重往那君山撲去!
可明真子之前那如威如獄的霸道一擊威力着實太大。激蕩而起的水霧足足籠罩了方園數裏。等這兩人終于沖破了濃霧、來到高天上之後卻發現……
先前那些從四面八方禦空而來的弟子們、足有數十人,竟然一個都不剩了!
這些弟子有些禦空的法器乃是他們賜下的。弟子修爲不足,還未徹底煉化。因而一旦操法者本人死掉了,那法器還會如失了主人的忠犬一般在原地徘徊一陣子。
淩霄劍派既是修劍道,所駕馭的法器就多爲飛劍。此行之前明真子特意賜予座下五位傑出弟子五柄辟水分光劍。到此刻他再定睛一看——
那五柄飛劍還在半空中悠悠地打着轉兒。而每一柄飛劍上……
都有半截的身子直愣愣地站着,等他們瞧見了,才噴灑着鮮血落下了雲頭呢!這意味着這些弟子……竟就是在刹那之間、在兩息之前、在這兩位掌門的身邊,被那李雲心一路撲殺過去——手段迅猛毒辣、連停都未停、連法寶都不曾收!
“——李雲心!!”明真子再次大喝了一聲。隻不過上一次喝這名字是因爲驚。而這一次喝這名字,則是既驚且怒——修到化境的弟子的又不是菜圃裏的白菜,如今門下的化境弟子幾乎在一個照面之間盡數折了,叫他如何不驚、如何不怒?!
再沒什麽話說。兩位掌門含恨往遠處那紅彤彤一片的君山猛撲而去,一邊破空而行一邊掐動法決收回他們的法寶——化境弟子已經死絕了,那些留在君山上的弟子再死了,他們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隻是誰能想到……那李雲心明明已經受了重創、本應隻想着遠逃!可如今竟然還有膽量殺個回馬槍——這妖魔簡直是個瘋子、喪心病狂了!
但法決一掐,心中又是一沉——竟已不甚聽使喚了。
這意味着他們的法寶遭到了重創,靈氣流轉已不是十分通暢了。然而那李雲心分明也隻是剛剛趕到君山而已……他用什麽東西來毀這麽兩件寶貝?
此時兩人已迫近了君山,看清那紅彤彤的山頭的模樣了。
果然是有一個周身缭繞着淡金色霧氣的強大魔神、在與數十操控法寶左突右竄的弟子争鬥。而這魔神——頭上一對血紅的鹿角沖天而起,頸間雪白的鬃毛根根樹立,身上又遍體覆滿了蒼青色的鱗甲……不是那渭水龍王李雲心還能是誰?
隻是看這一眼的功夫,那法寶上的弟子便已如下餃子一般紛紛掉落下來——一落進岩漿海中,連個青煙都沒有,登時就悄無蹤影了。
再看那李雲心,手中持着一件金燦燦的寶物,像是一柄小劍又像是一柄匕首。用身上的妖力迫出了常常的氣芒,半點兒道理、章法也不講,隻一味向着那一瓢一劍兩件法寶猛地一頓亂砍。
流派弟子們勉強催動出的玄光甫一接觸他迫出來的劍芒便被擊潰,随後又猛擊在三件法寶的身上,又是一陣叫人心痛得發顫的嗡嗡聲!
明真子急得紅了眼,遠遠大喝一聲:“孽畜休走,吃我這一劍!”
口中一吐,便又噴出他那一口璀璨奪目的飛劍來。可這劍剛剛離體丈餘,明真子又急急止住它的去勢——這一口飛劍,名曰“洞宵”。威力絕大,劍性威猛剛烈。倘若他再發出這一擊……能不能将李雲心斬殺了不說,那些弟子倒必定是一個也不活了!
因而他猶豫了一瞬。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遠遠地看到那李雲心趁三件法寶被暫時迫開的當口抛下一件東西,又聽他暴喝:“上來!”
這一聲似乎并不是對他們說的,也不是對三件法寶上的弟子說的——而應當是對石柱上那劉老道說的。
原來這妖魔殺了回來,就是爲了救那道士!
可奇怪的是……那老道竟然隻站在石柱上,仰着頭大聲叫罵了幾句什麽,并未跟他走。
李雲心似乎是愣了一愣——身形竟然在空中停住了。
那些低階的弟子便看準了這個時機,再駕馭着法寶悍不畏死地沖上去,三道玄光交彙,将他一口氣擊飛了數丈有餘。
而此刻兩位掌門終于快趕到。明真子與規元子揚手便各自灑出數十口小劍、丹丸,直奔李雲心而去。
這渭水龍王終于回過了神——回頭隔着數十丈的距離、惡狠狠地瞪着明真子與規元子,伸手遙遙指着他們、眼角仿佛都要睜裂開來:“這筆賬,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這話說完了,半空中猛地起了一陣陰森可怖的妖風、又攜着濃重的陰雲,嗚嗚咽咽地橫掃了一大片。便在這風與雲中,李雲心現出了百丈的龍身。雷光與電芒劈啪作響、狂暴的妖力四溢橫流,噼噼啪啪便将襲來的小劍與丹丸掃得東倒西歪。
再發出一聲暴戾的長鳴、一擺尾,那三件法寶上剩餘的十幾個弟子也全被他掃進了岩漿裏。
而後這螭吻、再不看那石柱上的劉老道,呼嘯着直往東邊狂奔而去了!
一切發生在三息之間。待着明真子與規元子終于到了石柱的上空、收回了各自的法寶時,他們門下的弟子、包括那九霄神雷派掌門成康子座下的弟子,都已全被撲殺了!
“李雲心——我定要将你千刀萬剮呀!!”明真子仰天長嘯,胸中的郁氣幾乎要令他噴出一口鮮血來——本是三派聯手突襲了這妖魔、且将他重創了。可而今不但被他逃了、還将座下的弟子殺了個一幹二淨——
他們立派千年萬年以來,何曾有過此種慘痛的損失?!
然而又追不上去!
那螭吻本就是龍族,可騰雲駕霧的。禦空而行幾乎是龍族與生俱來的本能、更不要說以百丈的龍身催動妖力了!可恨那狡詐的李雲心殺這一個回馬槍……也是爲了救那老道,也是爲了毀他們的法寶——沒了這兩件法寶,他們怎麽追擊得上龍子?
那成康子還往白津渡去了!
可就算他回來了……他敢孤身一人去追麽?
若有一人便能撲殺這妖魔的把握……當初何必集三派之力以神雷轟他、而不是直沖入紫微宮擒他?!
明真子心中恨,規元子心中是更恨了。剛才一個照面是他們第一次切切實實地看到李雲心的模樣,可那妖魔瘋狂暴戾的氣勢已然深深地烙進他們的心裏——曉得這的的确确不是那些蠢笨的、占地爲王的尋常大妖了。
既是追不上去、又不大敢追……他便低頭看——去看那劉老道。
一腔的怒意無處發洩,猛地一伸手,将那老道憑空攝了上來。掌中略一用力便将他掐得臉上發紫、隻能嗬嗬地吐氣,像是一尾離了水的魚:“那妖魔剛才同你說了什麽?!你又同他說了什麽?!這是不是你們兩個的奸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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