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的态度簡直是比和善更和善。李雲心愣了愣:“……什麽秘密?”
他隻想先聽了再說、不管真話假話。
但睚眦沒有半點兒猶豫。他沉聲道:“龍魂不滅。”
“你又可知,咱們這九子是如何來的?”
李雲心還在消化那“龍魂不滅”四個字。到此刻隻下意識地瞪大眼,道:“嗯?”
“乃是真龍在降服天下妖魔之後,分化出來的。”睚眦看着李雲心,像一個兄長看着小兄弟,“真龍那時将自己的龍魂劈爲兩半。一半留在如今的真龍體内,另一半則化作了咱們九兄弟。”
“咱們的大哥囚牛,你可知是如何來的?”
“是先将一半的龍魂再劈一半,然後同一個大妖魔的元氣結合、便有了龍大。”
“而後再将大哥的一半、又劈作一半,亦同大妖魔的元氣結合、便有了二哥我。”
李雲心想了想:“你是說……化作囚牛的龍魂是原先的四分之一。而到了你這裏,又将大哥那四分之一拆開、變成八分之一他留下,另外八分之一成了你。以此類推——那麽接下來……又是十六分之一?”
睚眦看着他:“正是了。因而,九弟,你該曉得到了你這裏——”
“龍血已經極淡了。”李雲心沉默了一會兒說。
他不知道睚眦爲何與自己說這些。也不知道他所說的是真是假。但倘若是真的,這真是一件叫人很不爽的事——作爲一個血脈極其稀薄的龍子。
……難怪九公子那家夥這樣弱!
睚眦見到了他的表情,笑了笑:“九弟倒不需要難過。你要知道血脈淡薄,也是一件好事——你可知爲何神龍久不現世麽?”
“正是因爲神魂隻留了一半。因而它的清明神智也不多。清醒些日子、又要沉眠許多年。到咱們九兄弟,雖說不像神龍那樣一睡許多年,卻是按着日子來的。”
“大哥囚牛每日清醒的時間就隻有幾個時辰。二哥我則是半日了。你三姐嘲風比我清醒的時間就更久些——這麽一一排下來,倒是九弟你每日十二個時辰都可以自由自在——你說是不是一件好事?”
李雲心聽他說到這裏,慢慢意識到他要說什麽了。
“所以說你先前問我最近有沒有感到自己晚間沒什麽意識了——可要知道二哥我一向在晚間都沒什麽意識的呀。不過最近倒是的确會做出許許多多的奇怪事來——譬如說一個多月前不知怎的就同誤闖了我通天澤的離國鬼帝争鬥起來。譬如說之後每日醒來都發現自己離慶國更近了些。再譬如說最終曉得自己是往渭水來的……”
“因而想,大概是我原來那九弟死掉了吧。”
李雲心沉默地看着他,同時擡眼看看天邊——大概再有一刻鍾左右,那九公子就要現身了吧。
“龍魂不滅。”李雲心低聲道。
“是了,龍魂不滅。”睚眦看着李雲心,“人死了,有鬼魂。将鬼魂打散了就形神俱滅。修行者和妖魔死了,也有鬼魂。但鬼魂若沒有被打散,還可以轉修鬼道成陰神。等這修成的陰神再被打散殺掉了、才算是形神俱滅。因而妖魔與修士相比世俗中人便是多了一命的。”
“但咱們龍族,即便是身軀毀了,魂魄也毀不掉。毀不掉……會去找自己的同類。”睚眦伸手輕輕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在通天澤,在兄弟中距渭水是最近的。小九死了……也就回到我的身上了。倘若我再死了,我和小九會回到——”
“除我之外更近些的就是你三姐嘲風——會到她身上。所以九弟,你要知道哥哥姐姐們并不總是清醒,便是因爲身體裏缺少了些東西。如今回來了——雖說晚間的我不是我,但也算是補全了些。這便是龍魂不滅。”
“你問我如何知道的?現在聽了這些,是不是了解了?”
李雲心花了三息的時間讓自己的頭腦高速運轉,以确定睚眦所說的這些是真是假。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極有可能是真的。
但——
“爲什麽同我說這些?”他繃緊了身體,“我算計過你。且殺了你九弟。”
睚眦搖頭,笑起來:“不。我說過,在二哥這裏,已承認你是龍族了。你如今就是我九弟。至于爲什麽——”
“因爲龍族血脈稀少。天下隻有九個。且因着我們行動不便的關系,衆妖并不甚畏服。如今忽然知曉又有了個修爲高、聰明絕頂的九弟,怎會不樂呢?”
“且你并沒有殺死小九——隻是叫他歸了我這位而已。咱們本就是同出一源。所以現在說的話,倒是你憑空叫龍魂又多了一條血脈。高興還來不及,爲什麽要害你?”
李雲心冷靜地想了想:“倘若二哥這些話是出自一個世俗人之口,大概我會信。但出自妖魔之口……我很難信。”
睚眦盯着他:“你殺掉一個世俗人,那人的血親來同你說并不在意——你當真覺得這種事比我如今說得要可信?”
“你我畢竟是妖魔——”
睚眦打斷他的話:“是龍族。”
李雲心還要再說,睚眦卻搖了搖頭:“時候要到了。不論你信不信,你且記着——倘若你想要保命、就要撐過今晚。借這大陣與小九周旋,叫自己活下來。”
“隻要你活到了天明時分,以後便再也不必擔憂你與小九之間的事了。”睚眦笑了笑,“真龍正來此——這一晚,是給真龍看的。看你配不配做一個真正的龍族。”
“果真要來?!”李雲心隻來得及說了這一句,睚眦便已飛身退出了十幾丈之外,像是要給他留些緩沖的餘地。
但身形很快又再次止住——仿佛畫面忽然定格。
“睚眦”的臉色在一瞬間發生了變化。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如可怕的猛獸一般盯住李雲心。
然後怒吼一聲:“李雲心——!!”
——李雲心歎了口氣,扭頭便逃。
他是往渭城裏逃。
城裏燃着沖天的火焰。但那火焰可不是凡火,而是法陣當中以怨氣和靈力沖出來的真火。倘若他僅僅是個真境的人修,那麽沖進火中的一瞬間便會屍骨無存。倘若他僅僅是個真境的龍子,那麽沖進火中會撐得久一些——約莫一刻鍾。
但他有昆吾子殘魂留給他的陣訣,他捏了陣訣一口撲進火海裏,身周很快生出一層霧蒙蒙的清光、将火勢都阻攔在外了。
九公子原本被李雲心又算計一遭,以爲已将他殺死了。如今剛剛清醒過來一見這家夥還在自己身前——便曉得又受到愚弄了。前仇舊恨加如今的羞辱令他一瞬間又失掉理智,怒吼一聲便也随着李雲心沖進火海。
這龍二睚眦身上另一部分的妖魔血統雖不曉得是誰,但必定是個畏水愛火的。他倚仗自己不甚畏懼火焰的天生本領也沖進這真火中、加之又是個玄境,竟然一時安然無事。
倘若這渭城還是尋常的渭城——兩個妖魔都是銅筋鐵骨,一路橫沖直撞過去,李雲心哪裏能逃得脫。
但之所以将戰場選在此地便是因爲這城中的房舍已被陣中真火淬煉了将近月餘。這磚瓦土石即便不說成了法寶、也不是凡物了。雖不至真境、玄境的妖魔不能一擊打碎,但想要沖垮也要花些力氣。
這情況倒仿佛兩個妖魔都成了武功絕高的人、在尋常市井間争鬥了。
玄境的九公子起先找準了李雲心的方向,正是要一路直沖過去的。但沖垮了兩間房舍之後意識到這個事實——以他這樣的銅筋鐵骨、竟然都險些被掩埋了。因而曉得這裏也不是可以随便逞威風的場所。
但他卻并不惱怒,甚至在心中冷笑一聲——
他在渭城邊待了千年!
常常騰雲駕霧自渭城上空掠過,這城什麽模樣他還不知曉的麽?!
當即在火光之中看了李雲心的去路,便憑着記憶抄一條近道猛撲過去。
卻不想撲了個空。
他哪裏知道他對這渭城雖熟,卻是常常自高空中鳥瞰。但李雲心來到渭城雖隻有數月,可曾經走街串巷在許許多多的隐秘處刻下秘咒符文以成就自己的陰神之身。那樣子的工程——将街巷化爲自己的經絡、将地标化爲自己的關竅,又有誰能比他還更熟悉的呢?
況且他手中又有那繪制了渭城周邊的地形的江山靈圖。這九公子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扇上清晰可見,要抓到他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而這也是他預先料到的事情——那九公子自視甚高,不是輕易低頭認輸的人。
兼自己曾經再三騙了他。到此刻就不僅僅是一個“殺了”能夠解他心頭之恨的了。
對手最了解對手、驕傲者也最了解驕傲者。他知道正因如此,九公子才會更加想要在某一方面——李雲心認爲自己很強的某一方面——徹底碾壓、擊敗他了。
所以說……
有什麽事比眼下的這件事更合九公子的胃口的呢?
——這李雲心自作聰明選在這裏躲藏。卻不曉得自己對這裏“更熟悉”。
“便耐着性子在這裏捉了他——再看他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模樣!”
李雲心很希望九公子這樣想。
于是九公子便正如他所料地……這般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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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前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