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先派兵去剿。邊剿邊撫,殺掉一部分,救濟一部分,最終民變總會消弭無形。
然而六個月之後呂正陽得到消息——那些起事的流民不但沒有銷聲匿迹,反而越發地成了氣候!
彼時邺國的上下官員也曉得那些流民動搖不了國本,因此層層瞞報,并不擔憂。曆史上數千年都沒有先例,怎麽可能到如今降臨在邺國呢?
由此,起事的人馬已有四萬之衆,占據了六個州的地盤。
那逆賊的頭領姓宋,名叫宋登科。他的老家乃是一個叫做慶陽的縣城,因而在占據六州的地盤之後,公然稱帝——國号,慶。
皇帝終于焦急起來,向道統與劍宗求助。但渭都中的道士隻說會回禀師門,後又說這種事皇帝自己便可以解決——區區四萬而已,竟是怕什麽呢?
如此又過三個月。
事情愈發地鬧大了——那叛軍竟又連下六州十八府,幾乎占據了三分之一的邺國。前線将士來報說,叛軍當中甚至有妖魔、通曉道法的人助陣,邺朝官兵全然不是對手。
皇帝便又求助道統與劍宗。
可這一來才真真知道壞了事——不知什麽時候,邺國境内道統劍宗駐所裏的修行者們……
已經全不見了。
呂正陽這時候才意識到恐懼……因爲這意味着,道統與劍宗已經默許了這件事。
道統與劍宗想要改朝換代了。
此後便是慶與邺長達數年的戰争。
在這數年之間,又發生了另一件事。
皇帝坐在深宮裏,看到前線傳來并不樂觀的戰報,心情自然不會好。于是時常去散心。
他僞裝成普通人在渭都的街巷中走,見識了很多很多的人和事。亡國的壓力以及對未來擔憂令他終于能夠認認真真地體察民間的疾苦,知道那些市井間的百姓到底是如何謹小慎微的過完一天、一年、一生。
這令他的身上多了些與衆不同的氣質——他有帝王的華貴軒昂之氣,也有了憂國憂民、心懷天下的坦蕩之氣。
然後他遇到了一個妖魔。
那妖魔名爲白雲心。
呂正陽是一個美貌的男子,又有天下間少有人擁有的特殊氣質。
而白雲心與她的丫鬟本就在人世間遊走,喜歡一切好玩有趣新奇的東西。她很快喜歡上這位邺朝末帝。
雖說妖魔的喜歡不同于人的喜歡、白雲心究竟是不是拿他當一個特殊的玩物亦不得而知。但妖女終究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及煩惱,意識到自己撞見了一件千年難得一遇的趣事了。
而呂正陽也知道這女子并非人類,而是一個神通廣大的妖魔。
便問白雲心,能否助他保下自己的江山基業——一旦天下再定,将以整個邺國的香火來供奉她。
朝代更替這種事,千年難得一遇,自然好玩極了。白雲心欣然答應。
随後……
這白雲心也不見了。
之後的事情史書中記載得很詳細。
邺國覆滅、渭都被攻破、屠城、邺帝死于紫金宮殿中。
而之前的事情,李雲心也知道大概并不是胡亂編造的——在幹掉月昀子之後,白閻君曾對他說自己爲何要幫助那鬼帝。依着白閻君所言,他欠鬼帝呂正陽一諾。而今白雲心的這些話與白閻君的話相互印證了。
白雲心說這些話說了很久。其間語氣平和,略有些跳脫——看得出回想起當年與邺帝相處的事時還覺得是一段頗爲開心的記憶。
等她不說了,已經是正午。
但三妖身處湖中,不但不熱反而頗爲清涼。李雲心眯起眼睛想了想,忍不住問:“那麽究竟和青州神女山上那破廟裏的畫像有沒有關系?”
白雲心想了想:“不知道。”
李雲心點點頭。也想了想,再問:“這麽說此前你幫鬼帝和我攔住劍宗來的人,就是因爲你也欠那呂正陽一諾。那麽問題來了——那時候你答應幫助呂正陽,爲什麽後來又玩消失?”
“我義父不許的。”李雲心本以爲白雲心需要些時間來糾結、猶豫,好确定要不要同自己說。可沒有料到她沒有半點兒猶豫便說出口,“我那時候不曉得其中緣由,隻聽呂正陽一面之詞,以爲是流民作亂。可後來答應了他才知道……竟是天下的大勢。那些人想要改朝換代,但因爲什麽,義父也沒有說的。”
李雲心明白白雲心口中的“那些人”是指道統與劍宗。
這件事,以及數百年前邺朝覆滅的往事令他皺起眉。
他覺得事情不對勁兒。
倒不是他多心,而是——
邺朝舊都在渭城。龍魂在渭城邊的洞庭。洞庭君也在洞庭。白雲心也跑來洞庭。最近的一切事都在渭城附近。
這樣多的人和事都發生在這樣一片小小的區域……
李雲心覺得可能他眼下所知的這些看似毫不相關、發生在各個時期、各個勢力當中的事,實則都是圍繞着一件事或者一個緣由展開的。
眼下他了解得越來越多,可也越來越迷茫了。每一次他覺得自己或許快要觸摸到謎底,可轉眼之前又會發現那所謂的“謎底”竟還是“那件事”的一個因素而已。
邺朝末帝呂正陽在神女山上對畫像不敬,轉眼之間就降下大雨流民起義、被道統劍宗抛棄……這其中必有牽連和蹊跷。
如今李雲心是龍王。他清楚降雨這玩意是怎麽回事。
龍族都可以降雨,但能力有強弱。譬如他這樣的真境龍子,又修了道法。在渭城中集合那樣多的怨氣搞出一場狂風暴雨——雖說并不吃力,但也不輕松。
依着他的道行,他可以搞出一場籠罩整個渭城、洞庭的小雨來。也可以搞出一場覆蓋面小些的中雨來。如果要狂風暴雨,大緻隻能覆蓋渭城。
想要那種下上個七天七夜的超級暴風雨……他自覺沒可能做得到。
他不知道還有誰做得到。
他從前不屬于這個世界,他從前看過氣象雲圖的——一個大大的地球,上面覆蓋着白色的雲團。面積大的足有一個大陸那樣大,面積小的,動辄也橫跨數省。
因而他很難想象一個妖魔的法力再高強……能不能高強到搞出一片幾乎覆蓋半個國家、持續數日的超級豪雨來。
這個世界上各處都有妖魔裝扮的龍王。但那些“龍王”大多是水族,天生會一點興雲弄雨的本領。然而那也是有限的。
一條小河裏的“龍王”可能卯足了力氣,一個月能弄出一場淅淅瀝瀝的“大面積”小雨。但好在妖魔多,數量可以抵一抵質量。
道士們也會“求雨”。但他們求雨,就純屬耍流氓了。
道士們本身是沒法子興雲弄雨的。
在李雲心來看這件事很好理解——尋常壓得很低的雨雲,你擡眼看去覺得就在自家的房頂上,似乎擡手就摸得到。
實際上有一兩千米高。
那些行走江湖的意境、虛境道士,連飛行都不可能,哪有本領影響那樣高的天空之上的水汽凝聚——還是超大規模水汽凝聚。
但他們不會,當地的水族妖魔卻是會的。
妖魔行雨很好分辨——雲層薄而低,大多一兩百米高,持續的時間不會久,降雨量不會很大。
于是道士們燒符箓,叫那些天生有本領的水族妖魔來行雨。
這類妖魔既然可以做一地的“龍王”,本身便是安分的。想要香火修行,想要人間供奉。道士們又代表道統,且修天心正法。争鬥起來具有優勢,背後還有龐大的勢力撐腰。到此處要“呼風喚雨”,那妖魔當真不配合,祭起符箓飛劍斬殺了,便說從前是這妖魔在此作祟,因而幹旱——又到哪裏說理去。
因而李雲心将妖魔行雨看做“做苦工”,倒将道士求雨看做“耍流氓”。
所以他在想那呂正陽觸動了神女山廟中的畫像,随後就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這事兒到底是人爲還是趕了巧。
如果是趕了巧,又是因爲什麽……道統忽然要搞掉邺朝,新建一個慶朝。
這樣一想,他很快抓住重點。
倘若是不喜歡呂家人做皇帝,直接換掉呂家人就好了。這事兒在他那個世界聽起來可笑,但在這裏卻沒人敢說不成。
這個世界的帝王們,更像是道統與劍宗手底下的“職業經理人”吧。
擁有無上權威的仙人們不喜歡這個經理人,那麽就叫他滾蛋,換上新人即可——何必要弄出民怨暴動烽煙四起呢?
要知道道統劍宗希望人間歌舞升平,百姓繁衍後代。
可數百年前的那一場戰争……如今的慶國人人都曉得有多麽慘烈。州府之内十室九空,從流民起事到渭都覆滅,人口幾乎減少了一半——這可是一國的“一半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