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怎麽看,這梳雙髻的少女都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妖,不是修行人。甚至說,她露出衣袖的那半截藕一樣的手臂上,還有兩三道樹木枝葉造成的劃痕。
但普通人不會在這種時間跑來這種地方,更不會見到地上的屍體而無動于衷。那麽,有問題的是那個驢背上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他同樣看不透,然而隻覺得……
離她遠些才好。
越遠越好。
因此他收斂神色,向那小姑娘抱了個拳:“在下淩虛劍派掌門首徒淮南子。唐突問一句,姑娘仙蹤何來?所爲何事?”
但驢背上的姑娘不看他,也仿佛沒聽見他的話。她伸出纖纖素手在小黑驢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子,黑驢就邁開腳步,哒哒地走到了李雲心身邊。
李雲心動也不動,隻放緩神色微微垂着眼,看那小黑驢的蹄子。
他之所以拖延時間就是因爲這兩個人。
因爲在他覺得自己無計可施的時候,附他身的小貓妖告訴他,遠處有可怕的東西正在趕過來。小貓妖說話颠三倒四,又是在他的身體裏。因此李雲心隻知道,在小貓妖的印象中,來者——“好吓人好吓人好吓人!”
而且不是人。
那麽,李雲心就開心了。是人,一定打不過淮南子。不是人,自己才有活路。
現在這姑娘走到李雲心面前、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一偏腿下了地。
吧唧一聲響,小小的繡花鞋踩進了血泊當中。姑娘微微皺眉,但還是在走到李雲心身邊繞了一圈。随後她閉上眼睛,小巧的鼻尖湊近李雲心的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從上到下、從頭至腳,就像是一個最最虔誠的老餮閉上眼睛,将面前一道極品美食所散發出來的香氣,深深吸進肺中一樣!
一個纖細美麗的姑娘,彎着腰,閉着眼,這麽去嗅一個男人的味道,是一件既不雅,看起來又滑稽的事兒。但無論李雲心還是淮南子,都沒笑出來。
因爲這姑娘從脖子開始,嗅遍了他的全身,還繞着他走了三四圈,期間——就都隻是一口氣!
長長的一口氣之後,姑娘才重新睜開眼,略急促地喘息了幾下子,好像是在消化剛才吸進去的氣息。
然後她對李雲心露出一個笑容,細聲細氣地說:“你真香。我喜歡你。你要去哪裏?”
李雲心這時候才擡頭看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我去渭城。你呢?”
姑娘笑,還露齒,露出一排細膩雪白的小牙:“那我也去渭城呢。你和我一起走。”
李雲心點頭:“好。我有個名字,叫李雲心。”
姑娘開心地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咦?我也有一個名字,叫做白雲心!”
“真好聽。”李雲心說,“可是我還走不了喔。你看她。”
他指了指地上的喬嘉欣:“本來她和我是好朋友,但是那個人殺了她。所以——”
姑娘撅了撅嘴:“是呢。小貓妖上了你的身,她不香。”
這女人……聞出了貓妖。李雲心的心微微一跳,松了口氣。他之前還在擔心,再怎麽跟她解釋,自己得帶一個精怪上路。
因爲眼下他在用十二萬分的小心來和這個看起來溫柔美麗的姑娘周旋,就連語調、表情、眼神都刻意調整。
從這姑娘走到他身邊,用力地吸他的味道那一刻起,李雲心就意識到,她不是人。
非但不是人,還極有可能是九公子那種級别的大妖!
她和九公子雖然完全不同,但行爲模式上卻有同一種特點——我行我素,完全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李雲心的前世和今生,見過不少人。從前因爲職業的關系,他喜歡觀察人,也很是記得一些案例。但即便他遇到的最最冷漠的家夥,從心底還是會在意别人的目光的——不論是哪方面的在意。
然而之前的九公子,現在的白雲心,他們的“不在意”,就如同一個人“孤單”地走在森林裏。
他孤單麽?不。有樹木、花草、飛鳥、動物。
但他并不将那些東西,當成自己的同類。
李雲心知道在面對這種可怕的家夥的時候,千萬不能表現得無趣。這種妖魔視人命如蝼蟻,倘若讓他們覺得無趣了,可能随手就撕了。
他得表現得更有趣一些——就像他面對九公子的時候。
他要觀察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動作語氣,知道她的情緒想法,接下來可能會做的事,然後利用這個家夥,擺脫目前的困境!
于是李雲心看了淮南子一眼,攤開手,就像閑聊那樣說:“那你幫我殺了他嘛。”
白雲心的眼睛微微一亮。
然後她轉頭看了看淮南子。
流派劍士此刻用三柄飛劍護住了自己身體,目不轉睛地盯着李雲心和白雲心。聽到這麽一句話之後,他喝了出來:“這位仙子,你切莫自誤!那小賊殺了我的兩位同門師弟,又與妖魔爲伍,我這才——”
他話說到這裏,忽然就住了口。
因爲他看見不遠處站着的那個小丫鬟,也在盯着他,而且雙眼發亮了。
貪财的人見到金銀财寶也會雙眼發亮,但絕不是這樣——
一雙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變成了翠綠色。在夜色中放出出灼灼的光,映得一張本來可愛美麗的臉,仿若鬼面。
然後這小丫鬟一張嘴,嘴巴就咧到了耳根,露出排密密麻麻、又尖又細的獠牙來!
這主仆也是妖魔!不是什麽修行中人!
淮南子心中一凜,自知今天不拿出自己的全部本領,是難以全身而退了。他更知道,哪怕今天催出一身潛力,拼着損耗十幾年的功力和以後晉升更高境界的希望,也必須要鬥赢這妖魔!那之後,先要活着逃出去,才有資本求援、修煉、報仇!
因而他面色一冷,暴出一口丹田氣,厲聲喝道:“妖魔!你當我怕你——
小丫鬟的脖頸忽然暴漲,一口将淮南子的腦袋,連同護在身前的三口飛劍吞了去。
随後脖頸又在一瞬間縮回去,小丫鬟抿了抿嘴,皺眉,又看看自家小姐:“沒佐料呢。
淮南子的無頭身子在原地抽搐了一會兒,噗通一聲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