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關城内氣氛顯得無比沉悶,幾乎每個關中士卒臉上,都帶着疲憊不堪的神色。
城中守軍,如今已經折損了将近三分之一。
而且在曹軍不分晝夜的攻城下,城内守軍幾乎都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箕關城下不論白天黑夜, 都是喊殺之聲震天。每當夜色降臨之時,火把的光亮幾乎直沖雲霄。
哪怕郝昭已經将士卒們,分成兩班輪流休息守城。
可是在這種戰争的環境下,聽着從未止息的戰鼓之聲,士卒們根本沒有辦法好好休息。
如今郝昭在城内築起的第二道城牆,也有些殘破不堪,曹軍随時都可能會攻破防線, 殺入城内。
郝昭準備再築一道城牆, 可是由于人手有限, 直到今日尚未能夠将城牆築起。
“這段城牆可能支撐不過三天了。”
郝昭雙目通紅,他看着已經殘破不堪的城牆,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憂慮之色。
“一定要想辦法拖延時間,不然若第二道防線被攻破,第三道防線還沒有建立起來的話,箕關也就要失守了。”
火光照耀在郝昭臉上,露出了一張無比憔悴的面孔。
當晨曦散滿大地,紅彤彤的朝陽從東邊升起來之時,天際終于響起了鳴金收兵的聲音。
一個晚上的攻防戰,終究還是漸漸落下了帷幕,也隻有在吃飯的時候,曹軍才會停止攻城。
“呼!”
随着曹軍的撤退,許多關中軍都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們不顧形象的倚靠在城牆上, 大口呼吸着空氣。
雖然空中彌漫着硝煙與鮮血的味道, 可是這些人卻沒有絲毫在意。
這段時間, 衆人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完全沒有了才開始的不适。
甚至于, 有不少人還坐在屍體旁邊,拿着染血的幹糧狂啃不止。
郝昭坐在地上休息了一陣,他站起身的時候忽然感到了一陣暈眩,差點摔倒在地。
好在親兵首領眼尖手快,一把将郝昭抱住,才沒有讓他摔倒。
如今守城戰本來就十分艱辛,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假如郝昭在大庭廣衆下暈倒,絕對是一件影響非常不好的事情。
“扶我回去休息一下。”
郝昭知道自己身體已經快要到了極限,也沒有再妄自逞強,小聲對親兵統領說道。
這段時間攻防戰慘烈無比,雖說郝昭一次又一次,擊退了曹軍兇猛的進攻。
可是他本人幾乎一直待在城牆上面,每天休息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
再加上他身上肩負了,箕關以及整個關中的生死存亡,每日都感受到了極其巨大的壓力。
身體以及精神上的壓力,使得郝昭現在終于有些承受不住了。
親兵統領扶着郝昭,不動聲色回到府邸之中,讓人做了一些熱氣騰騰的飯菜,就給郝昭端了上來。
“呼,呼,呼!”
這頓飯做得并不奢侈,因爲郝昭爲人十分節儉,平常大多數時候都與士卒們一同進食。
然而由于今天事出有因,親兵統領才另外爲郝昭開了小竈。
這頓飯由于比較簡單,做的時間并不算長。可是他沒有想到,這麽一點時間裏,郝昭居然已經死死睡去。
親兵統領看了看熱氣騰騰的飯菜,又看了看熟睡不醒的郝昭,就悄悄将房門帶上,而後退了下去。
……
這段時間的攻防戰中,箕關諸将已經知道該如何防守曹軍來攻,哪怕郝昭進入了夢鄉,關中軍防守曹軍之時亦是井井有條。
然而,其中的傷亡與悲痛,卻有多少人知曉?
郝昭雖然疲憊不堪,可是他仍舊沒有睡上很長時間,醒來之後就把副将召了過來,準備再次啓用此人。
當初因爲兩人之間有矛盾,郝昭爲了抓緊時間統一戰線,這才将那員副将打了三十軍棍,而後剝奪了他的兵權。
可是現如今郝昭一人,已經感覺有些分身乏術,迫切需要副将的相助。
不然可能曹軍尚未攻克箕關,郝昭就已經先行累垮了。
副将自郝昭府邸離開,來到自己住所以後,臉色仍舊有些陰晴不定,久久不語。
一位親信見副将臉色不對,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将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副将卻是臉上帶着怒色,道:“郝昭那厮先無故打我三十軍棍,而後又将我軍權奪去。”
“現在他一個人支撐不住了,就想要再次啓用我,真是打得好注意!”
說到這裏,副将忍不住冷哼了兩聲。
親信聽見這麽一番話,不由說道:“雖然郝昭将軍前番對于将軍太過苛刻,可是這段時間他守城戰果極度輝煌。”
“将軍雖然與其有些舊怨,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不應當在此時與他鬧别扭才對啊。”
副将聞言更怒,喝道:“吾跟随主公征戰四方的時候,郝昭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如今卻爬到我的頭上。”
說到這裏,他冷笑道:“我看他是覺得自己守不住箕關了,這才想要重新啓用我,而後讓我給他背黑鍋。”
副将臉上露出了猙獰之色,道:“若郝昭一直不給我兵權,縱然我想要施展報複也不能從成功。”
“他不仁我不義,眼看箕關已經守不住了,我意投降曹孟德,你覺得怎樣?”
親信聞言大驚失色,說道:“将軍怎能背叛主公呢?”
副将道:“我不是背叛主公,而是被郝昭逼到了這個境地,别無選擇。”
親信仍舊猛烈搖着頭,苦口婆心的勸道:“兄長還請三思,我等以前本來就是大賢良師麾下,決不能背叛主公啊。”
副将與他親信之間的關系,并非純粹上下級,而是有真正的血緣關系。
聽見‘兄長’二字,副将也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雙手按在親信肩膀上面,兩眼死死盯住了他。
“你若還認我爲兄長,就随我任性一次吧;假如你不願投降曹孟德,完全可以到郝昭那裏去舉報我。”
親信臉色掙紮了一陣,最終極度艱難的點了點頭。
……
曹軍再次猛攻一日,整個城池都顯得有些搖搖欲墜,曹軍爲此亦是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
夜幕再次降臨,另一批曹軍輪班前來攻打箕關,他們完全是在用生命換取勝利。
不是曹操冷血,而是他必須這麽做,必須早點攻克箕關。若能攻克箕關,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值得。
可是每日看着士卒們傷亡的報告,曹操都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想起了城中那位,被曹軍稱爲‘鐵壁将軍’的郝昭,曹操忍不住歎道:“真沒想到郝昭這個無名之輩,居然如此難纏。”
這一夜,曹操待在營帳之内,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覺。
就在他轉輾反側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親兵喊道:“主公,箕關之内有人求見。”
曹操猛然驚醒,急忙披上衣服問道:“箕關來人,不會有錯?”
親兵答道:“絕對不會有錯!”
曹操思量半晌,喝道:“速速有請!”
營帳之内,曹操一身戎裝大馬金刀坐在主位上,許褚卻是拿着一柄大刀,立于一旁。
那位箕關來人被請進營帳以後,高高昂起了腦袋,居然非常無理的打量着曹操。
許褚見狀勃然大怒,喝道:“汝乃何人,居然敢如此放肆!”
來人卻是冷哼一聲,不屑的瞥了許褚一眼。
許褚見狀勃然大怒,就要上前将此人殺掉,卻被曹操阻攔了下來。
曹操起身來到那人身旁,面帶笑意的說道:“壯士深夜來我營寨之中,不會隻是爲了看看我本人吧?”
這個關中士卒不是别人,正是箕關副将的親信。
箕關副将想要投降曹操,就隻能派遣一個信得過之人,讓其前來與曹操交涉。
見到了曹操這種姿态,那人不知爲何,隐約間忽然看到了陳旭的身影。
猛然搖了搖頭,他暗暗想到:“大将軍乃何許人也,曹操又豈能與大将軍相提并論?”
此人對于陳旭的忠誠毋庸置疑,可是箕關副不僅是他上司,更是他兄長。
無論從哪方面來講,他都沒有理由拒絕自家兄長的請求。
然而此人絕不願意,箕關真被曹軍攻克。
所以進來之後,他才擺出一副傲慢的神情,就是希望能夠激怒曹操,而将自己格殺于此。
若是他被曹操殺死,既幫助自家兄長出使了曹營,又斷絕了箕關副将投降的可能,算得上是兩不相誤。
然而曹操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面對曹操和顔悅色的詢問,那人沉默許久才掙紮着說道:“我家将軍意欲獻城投降。”
曹操聞言大喜過望,而後有些狐疑的看着那人。他本就是疑心很重之人,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其他人。
待聽到箕關來人,解釋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後,曹操這才稍微有些相信。
然而對于那人,曹操還是試探再三。
曹操卻沒有想到,那人表現完全出乎他所料之外,根本沒有一絲想要投降的意思。
看着這個好像一心尋死的家夥,曹操忍不住問道:“你家将軍願意投降,可是我怎麽覺得你沒有絲毫誠意呢?”
箕關來人冷哼一聲,厲聲喝道:“将軍雖欲降你,我卻誓死不降,城破之日亦是吾殉城之時!”
曹操聞言心中更加驚訝,忍不住問道:“你既然不願投降,卻又爲何會來報信?”
箕關來人喝道:“将軍不僅是我主君,還某家兄長。”
曹操略一思量,當即想通了其中關鍵,不由在敬佩此人之餘,又有些啞然失笑。
他在心中想到:“此絕非成大事之人,否則何至于如此優柔寡斷?”
想要不負如來不負卿,其實結果大多都是兩面不讨好,還不如下定決心跟随一個。
可是也正是這種有些傻乎乎的舉動,反而讓曹操有些相信了,箕關副将投降的誠意。
曹操目光微閃,說道:“不知你家将軍何時能夠裏應外合,助我攻破箕關?”
箕關來人雖然不願答話,卻也寄托了副将的希望,
他隻能不情不願的說道:“由于我家将軍與郝将軍不合,将軍初掌兵權,不見得能夠得到信任。”
“所以說,裏應外合奪城之事,最少也需要三天時間。”
“你無須擔心,待我家将軍掌控一些人馬之後,就會在城門口挂起三盞綠燈。”
曹操想了一下,這才暗暗點頭。
既然郝昭與箕關副将彼此看不順言,郝昭對于副将有所防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副将初掌兵權,想要收攏人心也要一段時間,等待三天也沒什麽。
随後,曹操又向箕關來人詢問了一番,道:“既然壯士不願投降于我,爲了不讓你左右爲難,你還是先留在我軍營寨之内吧。”
“至于與你家将軍聯絡之事,我自會派遣其他人前往。”
箕關來人聞言冷哼一聲,嘲諷的說道:“你是怕我懷有二心,回到箕關以後向郝将軍告密麽?”
曹操捋了捋胡須,笑而不語。
曹操見此人對于自己頗爲不屑,對于陳旭更是非常忠誠,若不是因爲那員副将的緣故,絕對不會出來送信。
此人既然忠于陳旭,難保回到城中以後,不會因爲内心極度煎熬,而向郝昭告密。
如此一來,裏應外合奪取箕關之事,也将會功虧一篑。
看到了曹操的表現,箕關來人已經知道了他的想法,不由再次冷哼了一聲。
他開口說道:“我若想要告密,出城之前就已經告訴郝昭将軍了,還用等到現在麽?”
“更何況,若非顧念與兄長之間的感情,我又豈會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爲準則,也許在某些人看來,這些準則有些不可思議,然而對于那些人而言,他們卻會爲此不顧一切。
此人所放不下的,就是那名義上的主君。
兩人自幼一起長大,一起跟随張角起義,一起出生如死,相互之間不知救了對方幾次。
也正是這種不可割舍的感情,反而成爲了他們心中的羁絆。
否則的話,此人又怎會一面抱着殉城的決心,一面出城送信?他的所作所爲,本來就是一種極大的矛盾。
曹操聽聞那人之言,輕笑兩聲說道:“壯士勿怪,小心無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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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