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自古以來,這就是統治者們所需要頭痛的事情。關武的事例,可以說是這個時代的一角縮影。
裏魁以及鄉中百姓,押解着關武往縣衙趕去, 關羽、關平自然也都跟随前往。一路之上,關武臉色顯得頗爲平靜。
爲了調查往日發生的事情,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關平父親已經回家。
在前往縣衙的路上,當關武得知了眼前這個美髯過腰,面如重棗,相貌堂堂之人乃是關平父親的時候,心中亦是驚訝無比。
他從小與關平交情不錯,見到關羽之後自然口稱‘叔父’。再加上他也聽說過關羽往常的俠義之舉,故此對于眼前這個男子,亦是敬佩不已。
關羽越看喜歡關武,當即說道:“那鄭屠侮辱長者,當真是可惡至極。阿武爲父殺人,何錯之有?”
“阿武休要慌張,某與大将軍乃是舊識,此次說什麽也要拉下這張臉,好爲你求情。”
不得不說,關羽骨子裏面仍舊流淌着俠者的精神,他在感情上完全是站在關武這一邊。不僅是他,恐怕就連劉備亦是如此。
而且關羽也聞過大将軍陳旭的事迹,知道他曾經也好遊俠,并且殺人亡命。關羽相信, 隻要陳旭了解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一定會對關武網開一面。
聽聞關羽之言,關武自然是滿臉欣喜。他雖然不懼生死, 卻也不希望自己年紀輕輕, 就被判處重刑。
更爲重要的是,他們家中隻剩下關武一人。
時至今日,關武尚且未曾成家立業,留下子嗣。無孝有三,無後爲大,沒能給家族傳宗接代,這就是大大的不孝。
若有可能,他也希望能夠得到官府的減刑。
關家村距離縣衙并不太近,衆人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仍舊沒有到達城中。而此時,亭長早已得到了消息,派遣求盜前來捉拿關武。
求盜到達之後,就用木枷枷了關武,要将他帶往縣衙。
關羽見狀,卻是勃然大怒,說道:“尚未審判,沒有定罪,如何能夠上枷?”
不知不覺間,關羽就散發出了身上強烈的殺氣,求盜頓時感覺渾身冰寒,心中恐懼不已。
關平急忙拉了一下自己父親的衣袖,輕聲喚道:“阿翁,莫要爲難求盜。”
關羽聞言,這才冷哼一聲,收回了自己的氣勢以及殺意。直到此時,求盜方才松了一口氣。
他略帶畏懼的看了關羽一眼,仍舊據理力争:“此人當街殺人,有許多百姓看見,殺人之罪已經可以确定。按照律法,可以上枷。”
關羽以往好遊俠,就相當于後世非常講義氣的混混,對于求盜這種專門捉拿盜賊的官吏,自然不十分喜歡。
就好像一個膽大包天的混混見到警察,卻是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見一個小小求盜居然如此說話,關羽心中更怒,他正要爆發就聽到了關武的聲音:“叔父休要爲難公人,他所行之事完全合乎律法。”
話畢,關武極爲配合的讓求盜,将木枷套在自己脖子上。
有了求盜押解犯人,不少關家村的百姓也不願繼續湊熱鬧,就離開了隊伍往村中趕去。隻有一些目擊關武殺鄭屠之人,卻要跟随求盜一同前往縣衙對質。
足足花費了半日的時間,衆人才來到了縣衙。
經過縣令審查,這件案子的前因後果非常清楚:關父重病,前往鄭屠那裏買豬肉,反而被鄭屠言語侮辱,關父因此郁郁而終。
關武爲父報仇,在大街上公然殺掉鄭屠,犯下了故意殺人的罪行。
“人證物證俱在,再加上當事人對于自己殺人之事,也都供認不諱。故此,按照官府新律法,對于此案有如下宣判。”
“鄭屠言語之間侮辱長輩,按照律法應該遭受責罵。被辱罵之人因此氣憤難消,郁郁而終,鄭屠雖然沒有殺人,卻也要承擔一部分罪責,用錢财補償死者家屬。”
“然而依照‘死者不追究責任’的律法,鄭屠既然已經被關武殺死,遭受責罵以及賠償錢财的責罰,可以就此取消。”
這件案子不僅僅是個殺人案,還牽涉出了前面的案情。鄭屠侮辱長者,若是有人出告查出此事屬實,輕則遭受責罵,重則遭受鞭刑。
考慮到鄭屠雖然言語不敬,畢竟沒有十分過分,因此對他的宣判應該是責罵。
可是後面關父因此郁郁而終,鄭屠縱然無心殺人,卻也間接對于關父之死有所影響。故此,按照律法鄭屠應該被官府罰款,用以補償關父家人。
然而按關中法律,依照死者爲大的觀念。一般來講,縱然死者生前殺人,死後有人告官說死者以前殺過人,官府對于此事也不會審理。
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人死如燈滅,根本不用再承擔法律責任。也就是說,死去的鄭屠縱然生前有所不對,現在也沒有絲毫罪責。
與之相反,關武當街殺人雖然事出有因,也應當按照故意殺人罪判刑。
縣令繼續說道:“天子仁慈,感念如今百姓人口稀少,若非大奸大惡之輩,不予判處死刑。然而當街殺人影響極壞,應當判處終身服勞役、或兵役的懲罰。”
随後,縣令開始宣讀關武服勞役、兵役的具體事宜。
按照以往的律法,殺人者償命。然而如今人口乃是極其寶貴的資源,故此文昭才盡量減除死刑。
可是若沒有了死刑,難保一些想要犯罪的人會更加猖獗,故此對于殺人犯,官府的處罰亦是極其嚴厲。
當然,對于不同的殺人情況,宣判也不會相同。
似關武這種情況,他殺掉了鄭屠這個壯年男子,導緻鄭家沒有了勞動力,一家生活再無可依。
關武不僅要承擔殺掉鄭屠的責任,還要承擔供養鄭母後半生,以及鄭屠子女成年的義務。
說到這裏,就會牽扯到罪犯服徭役、兵役的律法。在關中的新法之中,罪犯服役也用工錢可拿,然而他們所得的工錢會減半。
并且,這些工錢不會直接發到罪犯手中,而是由官府直接補償給那些需要的人。
也就是說,關武以後服役所獲得的錢财,官府都會直接分發給鄭母一家,用以鄭屠一家人的日常用度。
當然,若是關武家中尚有雙親、幼子,這些錢财也會分一些到他自己家中。
官府名義上宣判乃是終身服役,卻也有可能減刑。就好像關武這場案例,官府首先會計算出鄭母後半生生活所需要的費用,以及鄭屠子女長大所要花費的錢财。
若是關武在服役的時候,能夠辛勤勞作,早日賺足這些費用,那麽他就可以獲得減刑的機會。
當然,爲了避免有錢者殺人賠錢的事情發生,這些賠償的款項,必須是罪犯在服役過程中應得的工錢。
一般來講,恐怕要窮極關武一生,都很難賺取到這些财物。
對于罪犯律法還有一條規定:服兵役的罪犯,殺敵不計功勳,也不能在軍中獲得官職。但是他們殺敵卻可以獲得錢财獎賞,當然這個獎賞的數額,也被刻意壓低了許多。
饒是如此,也給那些服兵役的罪犯,留下了一絲機會。
就比方,假如關武前去服兵役,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斬首極多,自己卻沒有戰死。若是他能夠憑借殺敵賺取到的财物,足額補償鄭家應得賠償。
那麽,當關武償還清自己殺人所欠下的債務以後,就能夠免罪。從此以後,他也将會獲得與其他士卒相同的待遇。
哪怕關武那個時候,想要回家複爲良民,亦是可以得到批準。
當然,關武若是想要繼續留在軍中,以後殺敵也就可以記下功勳,成爲一個真正的官兵了,甚至還有機會成爲軍官。
當縣令将其中複雜的宣判說了三遍以後,衆人才理清了對于關武的判刑。
也就是說,關武應當承擔殺掉鄭屠的全部責任,要麽選擇服兵役,要麽選擇服徭役。
服兵役的話,若是能夠奮勇殺敵抵債,就有重獲自由身的機會;假如選擇服徭役,恐怕一輩子都不可能免罪。
畢竟,不管是服兵役還是服徭役,他們雖然能夠獲得工錢,這份工錢卻是非常低的。
也正是這一份很低的工錢,給了罪犯們一絲重獲自由,獲得新生的機會。當然,想要重新做人,罪犯們隻能選擇服兵役。
這也是考慮到如今乃是亂世,文昭刻意安排下來的。在他看來,那些殺人犯都是好勇鬥狠之輩。
若這些人能夠服兵役,當他們心中有了目标之後,爆發出來的戰鬥力,将會無比強大。軍隊之中,也正需要這樣的亡命之徒。
縣令望着跪在地上的關武,沉聲說道:“你是想要服兵役還是徭役,這件事情需要慎重選擇。一經選擇,将不可更改。”
關武聞言,沒有第一時間說話,反而開始細細思量。
“選擇服徭役,将一生背負罪犯的枷鎖,永遠也無法洗脫身份。服兵役雖然非常危險,卻也有機會免罪。”
“若是能夠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日後不僅能夠洗脫罪名,還有可能獲取戰功,奪取功名,封蔭庇子。”
念及于此,關武心中自然就有了計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