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依舊十分寒冷,哪怕大雪已經停了幾天,地面仍舊銀妝素裹。隻不過,昔日柔軟的雪地,此時已經變得堅硬如冰。
武威郡本來就沙漠縱橫, 一馬平川,樹木極其罕見。在大雪的覆蓋之下,入目乃是白茫茫的一片。
若是天空沒有了陽光、星宿,很容易分不起東南西北,迷失方向。
西涼軍從媪圍撤退,一直往西渡過了盧水, 疲憊不堪的大軍才在休屠安營紮寨。
這個休屠,乃是武威郡境内的一座小縣城, 離張掖郡不太遠, 并非前面所提到的休屠澤。
西涼軍遠離了媪圍以後,軍心才慢慢穩定下來。韓遂馬騰一面鼓舞士氣,一面派人往東邊打聽關中兵的動向。
沒過多久,就有斥候來報:“關中軍撤兵了!”
韓遂、馬騰驟然聞此消息,都是又喜又憂。
喜的是,戰事告一段落,終于擺脫了關中軍這個夢靥;憂的是,陳旭不輕兵冒進,在占據絕對上風的時候,毫不猶豫的領兵撤退。
三軍不可奪其帥,匹夫不可奪其志。統帥對于大軍的重要性。然而,陳旭這個關中兵的統帥,也太冷靜, 太令人感到畏懼了。
從‘殺羌令’之中,兩人可以感受得到,陳旭平定涼州的決心與能力。縱然他一時領兵撤退,他日亦會再次卷土重來。
如今丢失了涼州東部最富饒的六郡之地, 韓遂、馬騰,隻能退守到荒蕪的隴西四郡。
他們以及那些被‘殺羌令,’折騰得元氣大傷的羌人,在面臨關中軍下次征讨的時候,又能否撐得下去?
所以說,現在韓遂、馬騰的心思極其沉重。
馬超終究還是年輕人,鋒芒畢露,他奮然說道:“如今天下大亂,諸侯并起,陳文昭早晚都會與關東諸侯交戰。”
“那個時候,他必定無法西顧涼州,我等也可以趁勢而起,以報今日之仇。”
馬超的話,使得不少涼州将領,心緒再次振奮起來。直到此時,他們才想起來,曆史上的羌人以及涼州叛軍,不是沒有被朝廷擊敗過。
然而,涼州狹長的地圖、艱苦的環境,都注定了想要完全剿滅羌人、以及叛軍,将會是件極其不容易的事情。
須知,曾經積累了數代的大漢帝國,也是因爲數次遠赴塞外攻打匈奴,導緻國庫消耗一空。
陳旭若是想要遠征隴西四郡,所需消耗的錢糧,不見得會比當初攻打匈奴差上多少。
因爲,隴西四郡以往本來就屬于匈奴領地,西涼軍現在駐紮的休屠城,更是以前匈奴王庭所在的地方。
關中兵若要平定隴西四郡,不僅要深入荒漠占領整個武威郡,更是要再次往西挺近千裏之地,才能徹底占領整個涼州。
大軍出征,遠赴沙漠,所要面對的敵人不僅是羌人,以及韓遂、馬騰的涼州叛軍。更爲可怕的敵人,卻是屬于大自然的力量——無邊無際的荒漠。
勞師遠征,稍有不慎就可能全軍覆沒。衛青、霍去病的傳奇,并不容易書寫。
曆史上曹操北征烏桓,也是孤注一擲,導緻郭嘉這個頂級謀士,因爲水土不服而病逝。至于史書上,對于曹操這麽大的功績卻并無太多記載,反而注重與他與諸侯争霸之事。
也許在當時的漢人眼中,烏桓以及外族終究乃是蠻夷,擊敗他們也并沒有什麽好誇耀的。
無論是利益觀,還是當時的社會風氣,都注定了關中兵平定涼州,将是一件曠日持久,以及非常不劃算的事情。
陳旭知道這些,韓遂、馬騰亦是知道這些。
西涼諸将又讨論了一陣,馬騰忽然說道:“以往我等與羌人交好,互爲唇齒。此次‘殺羌令’的出現,卻使得羌人自顧不暇。”
“如今羌人正與氐人交戰,我等是不是應該助其一臂之力?”
韓遂沉思半晌,說道:“兄長之言不錯,我等敗退隴西,根基不穩,糧草辎重無以爲繼。若是相助羌人,與其結爲唇齒,方能立足此地。”
兩人商議了一下,這才定下了幫助羌人攻打氐人的戰略。
就在他們剛剛商議完畢的時候,忽有左右來報:“龐德将軍回來了!”
“什麽?”馬騰猛然站起身來,不可思議的問道,“令明沒死?”
話畢,他急匆匆的往外面跑去,就要面見龐德。不得不說,馬騰對于有勇有謀的龐德,還是極其看重的。
當初聽聞龐德戰死沙場,他不知暗自歎息了多少次。現在驟然聽聞龐德未死,馬騰心中自然是興奮異常。
馬超亦是面露喜色,往外面跑去。對于龐德的救命之恩,馬超一直難以忘懷。那次若非龐德及時領兵殺至,并且毅然爲他斷後,恐怕馬超早就戰死沙場了。
隻有韓遂,聽聞龐德回歸的消息,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令明,令明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馬騰爲人雄壯豪爽,他看到立于外面的龐德,頓時大喜過望,跨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龐德單人獨騎追尋西涼軍的腳步,能夠找到這裏也并非易事。此時見了馬騰,心中亦是高興不已:“德見過主公!”
此時,馬超也來到了龐德身旁,面露激動之色說道:“令明,你沒事,真好!”
龐德看着明顯成熟不少的馬超,說道:“多謝少将軍挂念,末将沒事。”
龐德回歸,西涼軍中自然是喜氣洋洋,馬騰大擺筵席,爲這個猛将接風洗塵。酒過三巡之後,韓遂忽然問及龐德這幾個月的經曆。
龐德心中坦蕩,自然是将自己的經曆如實告知。
然而,龐德雖然胸懷坦蕩,但是他的經曆也有些太過匪夷所思。他講完之後,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語。
畢竟,一個敗軍之将,陳旭沒有殺他倒還說得過去,最後甚至交還武器、铠甲、戰馬,放他回來,卻是讓人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沉默半晌,馬騰問道:“令明在關中軍營寨這麽長時間,可打聽到了阿岱的消息?”
龐德道:“我隻聽聞小将軍被關押了起來,具體情況并不知曉。”
被關押起來,就代表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馬騰聞言,這才在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韓遂忽然問道:“陳文昭既然沒有限制你人身自由,令明在敵營這麽長時間,可曾探聽到一些敵情?”
龐德說道:“大将軍豪爽、義氣,彼以誠意待我,某自然不會因爲大将軍的恩寵,而故意探聽關中兵虛實。”
“然而,哪怕沒有刻意探聽,某亦知曉關中兵紀律嚴明、骁勇善戰。關中諸将,更是個個勇猛異常,乃世之虎将也。”
龐德所言句句屬實,然而這些話聽在其他人口中,卻是有些變了味道。馬騰的臉色,亦是慢慢沉了下來。
畢竟,當着自己主公的面,誇贊敵方主帥,這多少讓馬騰臉上有種火辣辣的感覺。
更爲重要的是,衆人完全不相信,龐德在關中軍營待了幾個月,隻探聽到這麽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
一時間,不少人看向龐德的眼神,都有一些懷疑。
可是,龐德句句屬實,問心無愧。他自然不會因爲别人懷疑的眼神,而感到心虛。
馬騰素知龐德的爲人,看到他坦然無懼的臉色,心裏縱然有所懷疑,還是沒有再說些什麽。
這場宴席的後半場,氣氛有些尴尬。
是夜,回到營帳之後的龐德,拿出了樊稠交給他的那封書信,有些惆怅的歎道:“看來,主公他們還是對我起了戒心啊。”
“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某既然答應了别人,就一定會将這封書信交給韓遂。”
“隻是爲了避免主公再次對我産生誤解,這封書信卻不能明目張膽交出去了。”
念及于此,龐德熄燈後開始休息。
此後連續幾日,龐德在西涼軍營之中,都是和往常一樣中規中矩,沒有絲毫令人懷疑的地方。
馬騰觀察了一段時間,終于徹底放下心來。他對于龐德無比賞識、信任,自然不希望見到這員愛将背叛自己。
龐德身爲一代名将,有着過人的洞察力。他明顯能夠感覺得到,馬騰對于自己态度的慢慢轉變。
“主公還是信任我的。”
微微舒了一口氣,龐德心中才好受了許多。摸了摸身上的那封書信,龐德最終還是決定盡早将其交給韓遂。
與此同時,馬岱千辛萬苦逃到西涼軍的營寨,卻沒有讓人宣傳,他被馬騰的親信悄悄領了進去。
“孩兒見過叔父,見過兄長!”
此時的馬岱蓬頭垢面,憔悴無比。
他畢竟不像龐德一樣,被贈送了戰馬、武器铠甲。哪怕逃跑之時搶回來的那匹戰馬,也被他當做誘餌放跑了。
好在馬岱自身武藝非凡,遇到馬賊打劫的時候,反搶了他們一匹戰馬。否則,他不見得能夠這麽快就抵達了休屠。
馬騰上前一步,緊緊抱住馬岱身體,喜極而泣:“你能活着回來,真是太好了!”
叔侄兩人抱頭痛哭,馬超站在一旁亦是唏噓不已。
過了良久,馬岱才抹了一把眼淚,說道:“我被囚期間,聽聞龐德将軍已經降了關中兵。後來他卻獨自一人往西趕來,不知叔父可曾見過他?”
馬騰、馬超聞言,臉色都是一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