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麟的小小身子突然之間晃了一下,腳下往出滑了一步,匕首從袖中亮了出來,閃過一絲寒光,緊接着,是黃斌的一聲悶哼之聲。
等衆人都反應過來,才發現沈飛麟已經蹿的離黃斌好幾步遠了,同一時間,沈中玑及時的撲過去,将孩子抱進懷裏。
大殿裏的人被這場變故驚得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外面‘嗖’的一聲,有什麽東西竄上了天。緊接着,大殿中一個身穿四品武官服的人撲了過來,直接朝沈中玑攻來。
沈懷忠是輔國公世子,即便沒上過戰場,沒有實戰的經驗,也不可否認他确實也是個練家子。輔國公府以武立世,子弟就不可能一點本事都沒有。
這突襲之人本就是想一擊而中的,沒想到沈懷忠将他攔了下來。以沈懷忠的手段,他還不看在眼裏,但是失去了先機,他就再沒有取勝的可能了。因爲身後的幾個武将已經朝他撲了過來。這種時候,敗局已定,有的是人想要趁機出頭,搏一個前程。
一擊不成,他馬上順手揪了一個人質,退到黃斌的身邊。能進大殿的,身份都不一般,皇上不會看着他們就這樣送死。
可等他挾持着人質,退到自家主子身邊,心裏頓時一松。又覺得主子的眼神有些奇怪,這一看才發現,這人質不是别人,正是輔國公夫人江氏。而江氏,卻是自家主子的私生女。這武官頓時就僵住了。
蘇清河頓時有一種想笑的沖動。這還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江氏出了事,誰會奮力去救呢。
蘇清河搖搖頭,估計真心想救她的人,一個也沒有。輔國公畢竟是江氏的丈夫,總得站出來說句話才對。
她将兒子從沈中玑的懷裏接過來,宛如珍寶一般抱在懷裏,再也不敢将他交給任何人帶。
江氏成爲人質,衆人也都收手了。
大家心裏都明白,這兩人不過是困獸之鬥罷了。
黃斌覺得自己的傷口并不深,但力氣卻一點一點的在消失。他艱難的撐着身子,見大殿裏能用的下屬隻有這一人,心裏越發的緊了起來,問道,“發信号了吧。”
“是!已經發了。”那武官長得并不出色,完全是推到人群中找不出來的人。
聽了他們的對話,衆人才知道那一聲響,是放信号彈的聲音。
外面還是很安靜,沒有半點喧嘩之聲。
黃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難道先奉殿的桐油等物真的被換了不成。
此時,沈懷孝抱着閨女疾步走了進來,回禀道,“啓禀陛下,先奉殿共發現桐油一百二十斤,已經被處理了。人員已經被羁押,英郡王正在處理後續之事。請您放心。”
明啓帝點點頭,“做的很好。”他将視線又轉向沈飛麟,眼裏滿是贊許。
衆人這時候才明白過來,什麽把桐油換成水,完全是假的。不過是争取時間罷了。
這麽突發的事情,一個孩子能想到這樣的借口,真是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蘇清河将兒子放到沈懷孝身邊,用眼神示意他看好孩子。
兒子被挾持的怒火瞬間就湧了出來,她冷笑着朝黃斌走去,“如今連個孩子也控制不住,真是到了末路了。”
黃斌睜着眼睛,人卻已經跌落在椅子上,渾身提不起一點勁。
蘇清河也不上前,就站在那裏看着黃斌。打倒一個人,不僅是要摧毀他的*,更重要的是摧毀他的靈魂。
“剛才咱們說到哪了。”蘇清河看着黃斌,輕輕一笑,“好像說到了無塵。”
“沒錯!就是無塵。他跟你一樣,也是南越的後人。但跟你又是不一樣的。他并不是出生在南越人的藏身之地,但你的父母是。你的父母是第一批被送出南越人聚居地的人。”
“你的父母能被選出來探路,想必并不是多能幹的人。他們沒什麽本事,從族裏帶出來的錢财很快就花光了。于是,你的母親就做起來暗娼的生意,而這些,卻是你父親同意的。隻看你的長相,就知道你父母的皮相有多出色,他們并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畢竟,在他們的心裏,這一切都是爲了生存。隻有在外面生存住了,才能進行他們的複仇大業。是的,曾經的他們或許真是抱着這樣的理想的。但是,困苦的生活,殘酷的現實,讓他們認識到了這一切都多麽的艱難。于是,不得不帶着你,在一處山村落腳。用僅有的積蓄,置辦了兩間茅屋,幾畝薄田。”
“他們跟許多的父母一樣,将自己做不到的事,寄托在了你這個兒子身上。你得替他們出人頭地,你得替他們完成沒有完成的事。”
“終于,你們等到了一個機會。那就是無塵出現了。他曾是你母親的恩客。而你的母親,也發現了他其實也是南越的後裔。”
“無塵學識不錯,可惜時運不濟。輾轉多年,也夠不到仕途的邊。幾番未果之後,不得不寄居于佛寺。不是因爲向往佛法,而是爲了在寺廟安身,求得一頓三餐有着落。時間一久,他倒是發現,和尚也是一個不錯的行當,至少不用爲衣食忙碌。”
“他的出現,讓你的父母看到了希望。後來,你就跟随在他身邊,啓蒙讀書,增長見識。終于等到要應考的時候了。這時,你才回到了父母身邊。”
“等到你中了秀才,你的父母卻在突然之間就死了。他們是怎麽死的,真的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嗎。難道不是因爲你的身份變了,成了秀才,你怕人掀起父母之前的醜事,先一步将他們逼死了。他們甚至不敢死在你考試之前,因爲那樣,你就得守孝不得科舉。直到你中了秀才的消息傳回家,他們才死了。”
“當地的人傳說着他們是高興死的。沒有一個人懷疑到你的身上。你可真是高明啊。”
“你的父母死後,你變賣了田地去了縣學。這時候,你遇到了你命裏真正的貴人。你的恩師,你的第一任嶽父。他教你文章道理,資助你完成學業。甚至将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你。最後,在你落榜之後,更是傾盡所有,爲你打點前程。”
“我來問你,如今那一家爲什麽半點骨血都沒有留下。全都死于意外!”
“逼死父母,殺了原配妻子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更是對恩師一家趕盡殺絕。”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惡事,足夠你下十八層地獄。”
“那通往地獄的路上,一定有很多人等着你。等着挖你的心,吃你的肝,喝你的血。”
“那閻羅殿裏,刀山,火海,油鍋,十八般酷刑等着你去享受。”
蘇清河的表情陰森,仿佛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奪命修羅。黃斌狠狠的打了一個哆嗦。
這些人,都是他不願意提起的人。不願意想起的人。
那武官聽得都有些怔愣,這些事,真的是提拔自己的恩師所爲嗎。
江氏聽了蘇清河的話,整個人都充滿了暴虐的氣息。他的母親,她自己,她的兒子,都是被眼前這個畜生給毀了。
她猛地掙脫那武官,拔下頭上的簪子,就朝黃斌刺去。
黃斌被沈飛麟的匕首刺中,就已經中了毒。渾身都不能動彈。江氏的簪子刺過來的時候,他連躲的力氣都沒有。他仿佛看見了吊死在屋梁上的父母,死在血泊裏的妻子,他們正慢慢的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
誰生來也不是鐵石心腸。他們死的時候,他也是害怕的。
他們死了,但是卻永遠的活在了他的夢魇裏。早已成了他的心魔,揮之不去。
他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逼仄的家,父親總是躲在廚房裏,沒完沒了的喝酒。而母親永遠都在卧房裏,每天有不一樣的男人進進出出。裏面傳來那時候他聽不懂的喘氣聲。
他一個人,坐在院裏的台階上。從屋裏出來的男人總是哄着他管他們叫爹,叫一聲爹就給一個銅闆。他就那樣用烏油油的眼睛看着他們,那時候他想,遲早有一天,要那些欺負他娘,看不起他爹的人統統去死。
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玩。在别的小孩眼裏,他就是一個雜種。
有時候,他的父親看他的眼神,也帶着别樣的複雜。
後來,他慢慢就懂了。父親也是懷疑他是不是他的親兒子吧。
他至今都記得那種眼神,對他來說,那是何等的羞辱啊。
還有他的恩師,他真的是個好人嗎。誰知道呢。反正他不喜歡那種憐憫,那種同情。
還有無塵,他的恩人!也是他的仇人。
他教給他如何的在這個世上生存。在他的身上,他唯一學會的東西就是虛僞,是僞裝,是道貌岸然。
他一個滿身髒污的人,都能被奉爲大師。他也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其實,骨子裏也不過是個渣滓而已。
不過,他的教導他始終記得。
那時候,他在外人的眼裏,始終是溫文爾雅的。他和善,忠直,有能力,處世公道,沒有私心。當這些僞裝披在他身上看不出違和的時候,他就遇到了先帝。
先帝,是一個讓他感到自慚形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