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縣的縣令,不是黃斌的人。沈懷孝之前就已經調查過。當然了,在沈懷孝看來,這似乎正是黃斌的聰明之處。一個跟他毫無關聯的地方,不大容易引起别人的關注。不過,雖然這個縣令不是黃斌的人,但不能不說,他跟黃斌之間還是有某種關聯的。他一定是黃斌從衆多人之中選擇出來的。這個縣令四十歲才考中,還隻是三甲的同進士。如果沒有其他的機遇,這輩子也就在六七品的小官員上徘徊了。這種人有一個特點,就是不多事。凡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便發現問題也甯願裝糊塗。他已經過了中二,憤青的年紀,透着圓滑和世故。他也知道自己的前程十分有限,所以甯願給自己的兒孫結幾分善緣。
卧龍鎮的事情,即便掩蓋的再好,也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即便交通再怎麽不方便,也不會沒人發現。
事實上,在雲霞縣,知道卧龍鎮的人都會告訴你,那是一個排外的地方。那裏的風俗極其奇怪。就連走街串巷的貨郎,都不會靠近那裏。但時間一久,大家也就默認了這種怪現象。
縣令對于沈懷孝的到來,報以極大的熱情。這位就是金燦燦的粗腿,抱緊了,前程無憂啊。
“據來往的客商說,貴縣有了疫情,不知縣令大人,知不知道。”沈懷孝坐在大堂裏,輕輕撥弄着茶杯的蓋子。
這個,他還真知道。
“回驸馬爺的話,有兩個鎮子,出現了一些類似發燒的現象,但并不嚴重。”縣令如實的道。
“那就去看看吧。看一看情況再說。”沈懷孝不給縣令反對的時間,站起身就往外走。
縣令露出幾分驚詫的神色,畢竟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這疫病可是會傳染的。在他的地盤上,要真讓這位有什麽意外,将他們一家子搭進去都不夠賠的。但他能拒絕嗎。
他在心裏默默的歎一口氣。
這兩個鎮子的情況并不嚴重,正像沈懷孝所預料的一樣,如果不治療,可能也就三五天自愈了。不過,他還是留下幾個暗衛營出身的大夫,裝模作樣的進行診治。用的也不過是蘇清河提前配置出來的解藥。
耽擱了兩個時辰,見服過藥的病人症狀已經減輕,縣令瞬間就放下了心。原來這位是已經心有成竹,隻是來撈功勞的。這就好辦了。
既然疫病不是不可控的,再加上沒有死人,就已經有了治療的辦法,人心也沒有不安了。
沈懷孝站在通往卧龍鎮的路口,問道,“這裏是通向哪裏的。還是你們雲霞鎮的範圍嗎。”
“前面就是卧龍鎮,是我們縣的範圍。不過,這這鎮子甚少與外界聯系,所以,情況如何,下官還真是沒有收到消息。”縣令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道。
“這可就是你的失職了。兩個鎮子離卧龍鎮如此近,怎麽可能沒受到一點影響。”沈懷孝也不猶豫,直接打馬,朝卧龍鎮而去。
縣令看了沈懷孝一眼,心裏就有了某種預感。這位該不會是專門爲了這麽一個鎮子而來的吧。
他作爲一個縣的縣令,之所以關注這個村子,就是因爲這個鎮子的裏正很特别。見到這位裏正,你不會以爲他隻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反倒更像是豪門大戶的管家。因此,對于卧龍鎮,他一直心存敬畏,卻從不敢窺探一二。這些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而這位驸馬爺的目标如此明顯,他就知道這個鎮子攤上大事了!如今,誰不知道護國公主,能讓護國公主的驸馬離京親自督辦,就知道事情肯定已經捅破天了。
他默默的跟着沈懷孝,但卻不會再多說一句話,盡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讓沈懷孝特别的滿意。
通往卧龍鎮的事一座不大的橋。沈懷孝站在橋的這邊,就不再往前走了。
“縣令大人,該派你的人請這裏的裏正過來了。”沈懷孝淡淡的吩咐。
這位縣令愣愣的看了沈懷孝一眼,這是打算讓他出面嗎。
他不想答應,但是更沒有拒絕的勇氣。
沈懷孝才不管他的想法,轉身看了一眼沈大。沈大湊過來道,“消息已經放出了,隻等着鎮上的人都湊過來,咱們的人就從山上下來,别院裏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沈懷孝點點頭,“全部迷暈之後,運進山腹之中。”
沈大低低的應了一聲,才悄悄的退了出去。
鎮上的人病發的越來越多,人們也越來越恐慌。對于縣令突然駕臨,讓幾個頭領的心不由的提了起來。他們除了上稅,其他時間很少與縣衙發生關系。這趟主動前來,透着蹊跷。
來請人是本縣的捕頭,他有些微微的不耐煩。在他的眼裏,卧龍鎮也算是個異數。是不求上進的典範。别的鎮子,都出過秀才舉人,再不濟也有幾個童生。但這個鎮子,還真是沒有一個讀書人。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認知裏,這卧龍鎮就代表着愚昧與無知。
“縣尊大人還等着呢。”捕頭催促道。他記得縣令的叮囑,沒敢把沈驸馬的事情往外嚷嚷。
裏正露出幾分讨好的笑意,遞了一塊銀子過去,“縣尊大人怎麽親自駕臨了,這讓小的們不勝惶恐啊。”
捕頭看在銀子的份上,臉色好看了幾分,“這幾個鎮子都開始鬧疫病,縣尊愛民如子,怎麽能不挂心呢。”
裏正回身,跟幾個頭目對視了一眼。原來鬧疫病的不隻是自己,其他地方也一樣。幾人都松了一口氣,不是針對他們就好。
裏正的臉色好了起來,“不知疫情如何了。”
“已經找到妥善的辦法醫治了,縣尊讓你過去,就是了解一些情況。看病人的多少,也好準備相應的藥材不是。”捕頭隐隐有些不耐煩。
裏正皺了皺眉眉,心又提起來了。自己鎮上的大夫的手段,他還是知道的。不比太醫的水平差。他都沒瞧出問題來,怎麽别的大夫連治療方法都已經有了。這情況似乎有些不對。
但如今哪裏能容他多想。捕頭不耐煩的拽着他就走,“沒見過病了怕大夫的,這都是什麽毛病。還怕咱們救了你們命不成。找死也不是這麽個找法。”
裏正就更不敢答話了。說的太多未免就太過突兀。
鎮子的人都不是普通人,想對他們保密,那基本是不可能的。鎮子外面來了縣尊,縣尊是爲了疫病而來的。這就如同一枚炸彈,瞬間就卧龍鎮炸開了。
誰不怕死呢!即便自己不怕死,難道要看着自己的父母妻兒去送死嗎。
别說什麽暴露不暴露的蠢話,這疫病又不是隻有他們村子才有。
什麽樣的蹊跷也抵不過人們對于生的渴望。
所以,裏正前腳剛過了橋,後腳就有人帶着孩子背着老人跟了過來,停在了橋的另一邊,并沒有跨過來。
裏正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強壓下心頭的怒氣。轉頭笑着跟縣令問好。
縣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将他帶到沈懷孝的眼前,“驸馬爺,這位就是卧龍鎮的裏正。”
那裏正一聽稱呼,就愣住了!驸馬爺!能被縣令成爲驸馬爺的,除了沈懷孝,不再做他想。
這人怎麽會在這裏。他太知道主子的忌憚了。
沈懷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像是一種嘲弄。裏正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了起來,他回頭看看站在橋邊的人,心裏咯噔一下,這不就是‘調虎離山’。如今,整個卧龍鎮,剩下的也不過是别院的人。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沈懷孝輕聲吩咐他的随從,“咱們準備的藥不多了,而且看起來這個鎮子的人病的更重一些。先排号吧。能救多少是多少。”
那随從點點頭,馬上讓那捕快去辦了。
當對面的人知道還有救,但這樣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會怎麽樣的。
一切所謂的秩序,都會被打亂。他們不再是一個整體,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私心。這就是突破口。誰還會在乎别院裏如何了,鎮子上如何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
帳篷就在沈懷孝的背後搭建好了,裏面就是大夫和救命的良藥。
唯一的要求就是,輪到哪一家,這家人就得跨過這道橋,進入帳篷。
沈懷孝看着第一家人進去。那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帶着一個老人和孩子。
暗七就坐在裏面,細細的打量這一家人,“我知道你們是什麽人。”他淡淡的道,“我能看着你們靜靜的死去,也能給你們一條活路。”
那男人看着暗七,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他低頭看了看兒子的臉,咬牙道,“你想知道什麽。”
“你能提供給我什麽。”暗七問道。
那男人掙紮了片刻,就壓低聲音說了一串。然後靜靜的看着暗七,“我隻知道這些。”
暗七給一家四口沒人一顆藥丸,“吃了他,半個時辰就好。”
“這不單純是解毒丸吧。”男人面色難看的道,“你們想通過藥物控制我們。”
暗七頭也不擡,“你想多了。隻要安分的過日子,就不會有事。”
男人的面色并沒有變好,但還是選擇服了藥。
暗七心裏一笑,這就是正真的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