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說起來也是夫妻,還孕育了一個孩子。但說實在的,他們已經有好些年頭沒單獨說過話了。也就是年節裏的宮宴上能見一面。論起情分,真是說不上來有沒有。
别說誰耽擱誰一輩子的話,當初黃氏進宮,明啓帝是不樂意的。當然了,黃氏估計也不樂意,但誰讓她攤上那麽一個爹呢。
如今,半輩子過去了。看到彼此,就像是看到了兩人都曾身不由己的過往,不由的唏噓了起來。
“有什麽爲難的事嗎。”明啓帝聲音很和緩,“黃家的事,與你不相幹,與淞兒也不相幹。你安安心心的過日子,沒人會爲難你。”
“陛下!”黃貴妃看着明啓帝,“臣妾這次來,是有重要的事要說,關于黃斌的。”
作爲女兒,哪怕身爲貴妃,直呼父親的名諱,也是不妥當的。但黃貴妃就是這樣叫了,沒有任何的感□□彩。明啓帝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他看了福順一眼,福順将宮裏的人都打發出去了。隻自己守在明啓帝的身邊。
“那就說吧,現在沒有外人。”明啓帝将将身子往後靠了靠,低聲道。
“我知道陛下的爲人。您雖然不喜歡我,但對兒子,卻是放在心裏的。不管黃家如何,您都不會遷怒淞兒。這一點,臣妾都知道。即便是臣妾,您也會看在淞兒的面上,多加照拂,不會讓人苛待我。所以,臣妾要說的話,跟自保沒關系。”
“臣妾爲的,是殺母之仇!”黃貴妃擡起頭,看着明啓帝。
明啓帝眉頭一皺,心裏閃過一絲詫異。他面上不動聲色,笑道,“要是朕沒有記錯,黃斌開始有大動作是在朕登基,你進宮之後。這都二十多年了,從未出過宮,跟黃家也沒有太多的來往,黃家的事情,黃斌的事情,你又能知道多少呢。”
“臣妾雖然不知道!但有人知道。”黃貴妃嘴角牽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他以爲臣妾的外家式微,翻不起風浪。他以爲臣妾當年年幼,什麽也記不得了。可是,他不知道,世上有他這種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東西。就有知恩圖報重情重義之人。臣妾要說的這個人,對黃斌的事,不說知道十成,也能知道六七成。”
“誰。”明啓帝問道。
“啞奴。”黃貴妃說出這個名字,眼淚就流了下來,“啞奴,他一直跟在黃斌身邊,他不一定是黃斌最信任的人,但一定是知道最多的人。”
“黃斌這樣的人,要是真有讓他信任的人,倒也算一件奇事。不過,既然不信任,怎麽知道的多呢。”明啓帝挑挑眉,不置可否。
“他能知道的多,也是有原因的。啞奴,是一個啞巴!一個從小就養在身邊的小啞巴。這樣的人,就算知道了什麽也有口難言。有什麽不能讓他知道的呢。”黃貴妃嘲諷的一笑。繼續道,“啞奴,也是好人家的孩子。父親是秀才,家境也不錯。三歲跟着父親啓蒙,端是聰慧異常。一家人不說大富大貴,但也算小康之家,過的和樂安康。不料,一場風寒,啞奴的父母都去了。族裏奪了啞奴的家産,将他趕出了門。那年,啞奴隻有六歲。也是那一年,黃斌要去趕考,母親帶着我去廟裏上香,在路上撿到了奄奄一息的啞奴。他發了高燒,母親帶他回府,請了大夫醫治,命雖然保住了,但是卻壞了嗓子,再也不能說話了。索性他還認字,母親這才知道了他的過往。于是,他就留在家裏。那時候。一個隻有六歲大的不會說話的孩子能幹什麽,母親就讓他陪着臣妾玩耍。那年,臣妾隻有三歲。“
“母親死的那天,不僅我在屋裏。還有啞奴,啞奴也在屋裏。我們倆看着母親活活疼死在我們面前。啞奴曾經想要出去求救,但是母親已經意識到了黃斌的殺心,對啞奴諸多暗示,不許他有異動。當時臣妾年幼,并不理解那是爲什麽,直到慢慢長大後,臣妾才知道,跑出去,也不過多搭一條命進去罷了。”
“母親的葬禮後,我病了好長時間。等慢慢的好起來,啞奴已經是黃斌的書童了。”
“我曾經心裏深恨啞奴,隻覺的背叛了母親。但直到我有了繼母之後,才知道啞奴的用心。若是沒有啞奴看顧,我在黃家的後院根本就長不大。”
“隻要我活着,就時刻提醒黃斌,他真正的原配嫡妻究竟是誰。所以,繼母磋磨,他知道,但是卻從來沒有管過。”
“啞奴在暗處偷偷的照看着我,我才磕磕絆絆的長大了。”
“我一直是聽話的,柔順的,從來沒有忤逆過他和繼母。所以,等需要有人進宮的時候,就将我這麽一個聽話的送了進來。”
“而啞奴,就一直待在黃斌的書房伺候。黃斌從不避諱他。一則是那是自己養大的孩子,二則是他是個啞巴。黃斌從來不知道啞奴識字。當年隻有六歲的孩子,他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黃貴妃露出幾分笑意,“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身邊的人來了又去,可唯一留下的就是啞奴。”
“如今,我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隻能藏起來的孩子了.”黃貴妃的眼裏閃過一絲冷意,“這麽些年,啞奴也不是沒想過找機會殺了黃斌。但是隻殺了他怎麽夠呢,必須讓他身敗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明啓帝深吸了一口氣,“看來,這個啞奴當得起一個忠仆了。”
他何止是忠仆!對她而言,他是兄長,是親人,是依靠。
在沒有孩子之前,他是除了母親之外,唯一讓他記挂的人。
黃貴妃站起身來,緩緩的跪下,哽咽難言,“臣妾知道黃家罪不可恕!臣妾也不會爲黃家的任何一個人求情。唯有啞奴,請皇上看在他能戴罪立功的份上,赦免他!保全他!臣妾隻求他活着。”
明啓帝久久沒有說話,很是感慨的長歎一聲,“你起來吧。朕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若真是如此,放了他又有何妨呢。”
黃貴妃擡起頭,眼裏有了感激之意,“謝陛下。”她從脖子長摘下一個小木牌,“這個木牌是啞奴在臣妾進宮前給臣妾的,是他親手雕刻的,爲的就是保平安。皇上若是想跟他聯絡,持這個木牌,他就知道時機成熟了。”
福順上前接過木牌,親自扶黃貴妃起來。
黃貴妃擦幹了眼淚,道,“臣妾告退。”
“去吧!有消息朕會着人告知你的。”明啓帝揮手讓黃貴妃退下。
送走黃貴妃,明啓帝手裏翻看着這個木牌,“若果真如黃貴妃所言,那這個啞奴知道的東西可就真的不少呢。”
福順點點頭。怎麽想,都覺得黃斌身邊的啞奴跟皇上身邊的自己是一樣的。唯一的差别就是一個會說話一個不會說話。皇上從不避諱他,那是信任他!是因爲他們主仆在一起經曆的事情多了,感情很紮實。而黃斌對啞奴,不能說完全信任,隻能說他相信啞奴沒有背叛的資本。
皇上的事,很少有避開福順的。同理,黃斌的事,也很少有避開啞奴的。
這個啞奴,成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明啓帝吩咐龍鱗,“一定要保證這個啞奴的安全。不光是因爲啞奴重要,更因爲他難得的忠心。”他沒說的是,黃貴妃親自來求,可見對啞奴的感情非同一般。這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幾十年了,就這一個要求,他不能不滿足啊。
龍鱗低低的應了一聲是。
這邊的明啓帝剛把事情吩咐下去,外面就有人來報,皇後娘娘請陛下過去一趟。
明啓帝一愣,這還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隻要是處理政務的時間,皇後是從不會打攪的。他站起身來,看了福順一眼,“甯壽宮今兒有什麽事嗎。”
福順把頭微微一低,尴尬的笑笑,“老奴還真不知道。”心裏卻道,能爲什麽,還不是爲了剛才您跟黃貴妃獨處的事。
明啓帝還真沒往别的地方想過,腳下不停,快步趕往甯壽宮。
“玫兒,怎麽了。”明啓帝一進屋子,就急忙問道。
白皇後坐在榻上,見皇上真的過來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自然的一笑,“想着你一坐就是半天,也該起來走動走動。從乾元殿到甯壽宮,雖然距離不遠,但好歹也算是活動活動啊。”
明啓帝就算再遲鈍,也知道這是借口。擡頭一看,見對方眼神有些躲閃,有些羞惱。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想回到了白玫剛進宮的日子。每次他歇在别處,再見她都是這樣一副樣子。他心裏一動,想到剛才見黃貴妃的事,心裏頓時就亮堂了起來,輕笑一聲,“玫兒說的對,是該活動活動了。”
白皇後偷偷的瞥了他一眼,問道,“今兒忙什麽了。”
明啓帝越發的笑了起來,“得了!都老夫老妻了!醋勁怎麽還這麽大。今兒她找朕,說的是正事,真的。”
白皇後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她恨過,怨過,到如今,她心裏還是在意這個男人的。更何況,兒子還在涼州,閨女扮作太子,也都是要擔風險的。他們都需要這個心裏裝着他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