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西寒宮。
梅嬷嬷把一樣樣鮮果擺在桌上,“娘娘,要不要用一些。今年的蜜桔特别好。水頭也足呢。”
“想辦法給源兒和涵兒送去吧。讓兩個孩子嘗嘗。”賢妃放下手裏的針線,“估計他們就是得了,也沒有這般好的。”
粟廣源和粟廣涵是安郡王和萬氏的兒子。
“您放心!内務府是豫親王管着呢。豫親王這人,最是公道。不會讓四殿下吃虧的。”梅嬷嬷剝了一個橘子遞過去,“您嘗嘗!”
“也不知道涼州有沒有這些鮮果吃。”賢妃看着手裏的橘子,再甜也有一股子苦澀的味道,從心裏蔓延開來。
說到底,還是惦記孩子。梅嬷嬷歎了一口氣,“您可真是操心的命,有銀子哪有買不來的東西。”
“也是!”賢妃無奈的笑笑,“如今,一點忙也幫不上。”
梅嬷嬷扶她坐下,“您可别說這話!您在宮裏好好的,皇上的心裏隻要還記挂您,您就算是給兩位小主子幫了大忙了。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您隻要讓皇上的心還在您身上,皇上的心裏自然就偏向小主子們。這男人偏心起來,有多不講道理,想必自小到大,您是體會最深的。文遠侯……”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似乎覺得把皇上和文遠侯放在一起比有些大不敬,“前半輩子,您都在吃虧。好歹爲了小主子,好好的。也做一回被偏心的人。。”
賢妃眼眶紅了,這些話,她何曾沒有想過。
“你說的對!”賢妃輕輕的說了一句,閉了閉眼睛。
遠遠地傳來絲竹之聲,宮宴辦得正熱鬧。但這一切,卻跟她們母子無關。
他九五之尊,高高在上,自有佳麗三千。
生下大皇子是爲被迫!
生下二皇子是無奈。
生下三皇子是中了算計。
那麽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都是憑空冒出來的嗎。也有這許多的無奈嗎。
還有幾位公主,都是由不同的母親所生。臨幸這些妃嫔,也是被迫的嗎。
二十年的骨肉分離,二十年的冷宮幽禁。人生最寶貴的一段時光,就在這西寒宮裏耗盡了。
賢妃隻覺得心口絞痛,但是一滴淚也流不下來了。
涼州,冰天雪地,與敵國朝夕對峙。京城,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氣!
賢妃猛地升起一股子戾氣!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我的孩子就得遭遇這些!
宮中的公主,香車寶馬,優遊玩樂。而她的女兒,流落邊陲,擔驚受怕。爲了不暴露行蹤,隻怕她的生活跟囚禁也差不多。四面都是牆,二十年隻能看到巴掌大的e天空。
“娘娘,你這是怎麽了。”梅嬷嬷有些擔心的道。
賢妃擺擺手,“無事!想起孩子了而已。”
“您得保重啊!”梅嬷嬷壓下心頭的酸澀。聽着那絲竹之聲,隻覺得西寒宮越發凄涼。
“扶我去躺一躺!”賢妃低聲道。
夜裏發起了高熱,賢妃腦子還不糊塗,“拿水來!”
明啓帝喂了她半盞茶,“好點了嗎”
賢妃點點頭,将頭偏向一邊,暗暗積蓄力氣。
“到底怎麽了!要不是今天晚上我過來,都不知道你病了。”明啓帝坐在床沿上,看着賢妃蒼白的臉。太醫說,這是郁結于心,甚至像是沒有求生*。這讓他心神大顫。這麽些年都熬過來了,眼看就要骨肉團圓了。怎麽就心存死志了呢。“你到底怎麽了,想要什麽。你告訴我,我給你找來。”
“我想要我的孩子,想要陪着她們長大,想要我這二十年的青春年華,想要看看二十年我錯過的風景,你給我啊!你不是九五之尊嘛!你給我啊!”賢妃猛地坐起來,歇斯底裏的叫嚷,讓明啓帝愣住了。有二十年沒看見過她除了冷漠之外的其他的表情的。
這一刻,他覺得賢妃活過來了。
“當初是誰死乞白賴的求着我嫁給他的!是誰說一輩子會對我好!是誰說除了我再不會有别人!是誰說要把最好的給咱們的孩子!”
“粟墨林,你就是個混蛋!你是個騙子!天下最大的騙子!”
賢妃抓起炕上的枕頭就朝明啓帝扔過去,“我讓你騙我!我讓你欺負我!我讓你不疼孩子!”
明啓帝站在旁邊,任她把枕頭往他身上砸。有些不知所措。
“你個色痞子!我在這裏苦守,你在外面左擁右抱!還九五之尊呢!還一言九鼎呢!你說過的話在我這裏沒一句做到了。”
“我上輩子欠你的還是該你的!沒這麽欺負人的!”
賢妃把手裏的枕頭往明啓帝身上一扔,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明啓帝的神情有些奇怪,他湊過去,小聲道,“行了啊!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順點沒有啊!”說着,就伸出手,撫着她的後背,“别哭了啊!快别哭了!”
像她剛進宮的時候一樣,小心的哄着她。有二十年沒有使小性子了。
即便最近關系緩和,也是有些生疏和客套的。
如今,這一鬧一哭,反倒是近了許多。
“孫子都進學了,你這樣子,該讓孩子笑話了。”明啓帝看她哭的直抽抽。“誰說我左擁右抱了,這十幾年,宮裏可沒孩子出生啊!隔三差五招個妃嫔,也不是住在一起的。我還在書房睡。總的做個樣子給人看吧。”
“你要不信,我晚上不走了,你檢查檢查……”明啓帝小聲道。
“邊去!老不正經的。”賢妃悶在被子裏罵了一聲。
“差不多得了啊!外面的人聽着呢……你瞧你把我罵的狗血淋頭的。”明啓帝看看外面,“讓我瞧瞧還燒不燒了。”
“不燒了!有勁罵人打人,就證明死不了。”賢妃坐起來,頭發散亂,眼皮腫脹,鼻尖通紅。隻有眼睛水汪汪的。
明啓帝擰了幹毛巾來,“我伺候你梳洗!”
賢妃接過來,自己擦了。然後又往下一趟,往裏面挪了挪,“不是要留下嗎。不嫌我都是有孫子的人了,人老珠黃就留下吧。”
外面福順見裏面終于靜下來了,這才舒了一口氣。哎呦喂,這位的暴脾氣他還以爲改了呢。沒想到這麽些年了,一着急還這樣啊。瞧把皇上罵的。
不一時,裏面傳來粗重的喘息聲,福順總算舒了一口氣。示意已經吓得腿軟的梅嬷嬷準備熱水。
一晚上要了幾次熱水,才算消停了下來。
明啓帝早上離開的時候,賢妃還沒有起身。她的面龐還是依舊美麗,隻是多了歲月的沉澱。身子依舊柔軟,隻是比年輕的時候,瘦了不少。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還有歡好後的痕迹。
明啓帝覺得,他像是從來沒有這麽年輕過。
梅嬷嬷送走明啓帝,回來一看,娘娘已經醒了。眼神很清明,沒有任何多餘的感□□彩。她心裏突了一下,娘娘到底是變了!
看來,娘娘對皇上的了解,可謂慎深。
二十年的隔閡,想要消除并不簡單。顯然,娘娘找到了最恰當的方式。
如此的大膽,突如其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夫妻是如此的!
當夫妻連争吵都不再有的時候,離終結也就不遠了。
如今正是過年,但是皇上還是有許多折子要批。
明啓帝想起昨晚的酣暢淋漓,心情又不免好了兩分。嘀咕道,“都有孫子的人了,這脾氣!”
福順低着頭隻當自己聽不見。
“你去庫裏瞧瞧,有什麽新進上來的東西,悄悄的給西寒宮送去。”明啓帝吩咐一聲。
好家夥,那麽些個東西,可怎麽挑。
“以老奴看,四殿下和小公主的消息,就是給娘娘最好的禮物。”福順低頭說了一句。
明啓帝歎了一聲,“原本不打算給她看,怕勾起她的傷心事。罷了,今晚給她帶過去吧。”
西寒宮。
“皇上今晚不一定會來,還是奴婢們做吧。”梅嬷嬷把賢妃手裏的刀奪過來,道。
“我心裏有數,他今晚必會來的。他愛吃我做的菜,你别管了。”賢妃微微一笑,十分的笃定。
梅嬷嬷歎了一口氣,算了,由着她吧。
晚上,天黑下來,明啓帝就出現在西寒宮。
桌上四五個菜,都是他愛吃的。
“這是想犒勞我啊!”明啓帝坐下,“一聞就知道是玫兒的手藝。”
“嘗嘗,看味道變了沒有。”賢妃看起來似乎有些尴尬和别扭。
明啓帝每樣都吃了一口,“沒變,還是一樣好。”
“什麽都沒變,就我變老了。”賢妃賭氣的說了一句。
明啓帝見屋裏就他們兩人,“看看!又來了!昨晚……那個……不是挺好嗎。怎麽老了。今晚我好好瞧瞧。”
賢妃紅了臉,呸了他一口。用了飯,明啓帝才把一個匣子遞給她,“這是我讓人畫的咱們閨女的畫像,你瞧瞧。”
賢妃這才顫抖着手接了過來,“我都不敢看,姑娘家長得像你,怎麽想都覺得别扭!”
明啓帝臉上就漏出了笑意,“你看看就知道,閨女有多漂亮!”
賢妃打開匣子,拿出一沓紙張,慢慢的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