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都察院左都禦史唐世濟的突然造訪,讓吳帆徽着實有些吃驚。
盡管吳帆徽在國子監訓誡了諸多的先生,但國子監的确與其他衙門有不一樣的地方,這裏很是獨立,與其他的衙門幾乎沒有什麽交集,京城的國子監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皇上偶爾還可能就朝中的事宜,征詢國子監祭酒的意見,但在南京根本不存在。
也就是說,吳帆徽相對是獨立的,可以沉湎于學術之中,他不需要與南京的六部和都察院等部門打交道,管理好國子監的事宜就可以了。
不過唐世濟前來拜訪,也有一定的道理,吳帆徽是京城都察院左佥都禦史,不管怎麽說與南京都察院還是有一些交集的,都察院主要負責監督和彈劾官吏的事宜,盡管說南京的都察院,不可能有京城都察院那麽大的權力,但其還是能夠監督南直隸以及南方的諸多官員。
吳帆徽到國子監赴任的時間不長,出手整頓刊印試卷的事宜之後,也要開始籌備考試的事宜,畢竟是肄業考試,還是需要高度重視的,所以十來天的時間,他幾乎都是兩點一線,來往于國子監和府邸之間,其餘地方根本就沒有去過。
六月初就要考試了,南京城也逐漸的熱鬧起來,不少的生員都抵達南京,準備參加馬上就要開始的鄉試,因爲鄉試的原因,七月和八月兩個月,國子監比較清閑,五經博士,部分的助教、學正、學錄會被抽調參加鄉試閱卷的事宜,成爲鄉試内簾官。
吳帆徽這段時間的确比較忙,他需要審核考題,經過他審核的考題,将交給典籍廳刊印,一旦試卷刊印出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典籍廳,否則會遭遇嚴厲的懲戒。
吳帆徽将唐世濟迎進了書房。
唐世濟幾乎一直都是在南京的六部做官,天啓年間以大理寺丞的官職,出任南京兵部左侍郎,後被削籍,崇祯元年十月官複原職,崇祯二年三月再次被罷官,崇祯五年六月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禦史,六年正月擢升左都禦史。
唐世濟是朝廷二品官員,吳帆徽隻是四品的左佥都禦史,故而勉強算是唐世濟的下屬。
“吳大人前來赴任,本官一直都想着抽時間前來祝賀的,奈何這段時間事情有些多,一直都抽不出身來,今日得閑,專門前來拜訪。”
“唐大人客氣了,下官謝謝了。”
“吳大人萬萬不要這樣說,本官聽聞你在國子監,雷厲風行,整頓秩序,深感佩服。”
吳帆徽的臉上帶着微笑,眼睛裏面卻沒有什麽笑容。
京城的都察院,幾乎被東林黨人把控,要說這南京的六部和都察院,也好不到哪裏去,南直隸是東林書院和複社誕生和發迹的地方,也是南方讀書人引以爲豪的事情,絕大部分到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做官之人,大都是比較失意的,而東林書院和複社,以針砭朝政爲己任,恰恰符合了這些失意官員的心思,故而他們之中很多人,盡管不是東林黨人,更非複社的成員,但對東林書院和複社,都是有着好感的。
唐世濟就是其中之一。
吳帆徽一直懷疑,刊印試卷的事宜,可能與黨争有些關系,這期間怕不僅僅是牽涉到東林黨人和複社,還有可能牽涉到浙黨。
不知道唐世濟突然說出來這些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吳帆徽與唐世濟不熟悉,他們之間的見面,泛泛而談是可以的,也算是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但突然就說到了國子監的事宜,這讓吳帆徽不是很舒服,内心也肯定是有想法的。
“下官奉旨管理南京國子監,不敢辜負聖恩,唯有盡力而已,說不上雷厲風行。”
“吳大人真是謙虛,本官是贊成吳大人之作爲的,國子監乃是教書育人、授業解惑之地,更是爲皇上和朝廷培養人才之地,若是諸多的先生,總是沉湎學識之中,不知道朝中事宜,那諸多的監生,豈不是跟着學了,衆人都不關心朝中的事宜,憑着自身的認識來理解朝中的事宜,這豈不是要出事,吳大人說是不是啊。”
吳帆徽有些警惕了,唐世濟這番話是什麽意思,不管是京城的國子監,還是南京的國子監,多年來都存在不關心朝政事宜的情況,而作爲教授學生的國子監,主要還是教授學生儒家學識爲主,輕易是不會去關心朝政的。
吳帆徽也不贊同國子監的監生去關心什麽朝廷的事宜,南直隸的東林書院和複社,就是因爲過于的關心朝政,以至于卷入到黨争之中,甚至成爲黨争的主要力量。
國子監的監生,除開舉監有入朝爲官的可能,其餘的沒有做官的可能,哪怕是進入府州縣衙門都沒有資格的,讓這些人議論和品評朝政,有些本末倒置的意思,要知道大明絕大多數的讀書人,完全以讀書爲己任,根本不關心其他的事情,就更不要說民間疾苦了。
不了解實際情況,卻打算議論朝政,肯定說不到點子上,最終的發展,就是如同幾百年之後的憤青,時常說出來幼稚和過激的話語,什麽問題都不能夠解決,反而弄得一團糟。
諸多的監生從國子監肄業之後,真正沉下去了,能夠了解到民間疾苦了,也知道真實情況了,那個時候開口說出來的話語,或者提出來的建議,才有可能真正有用。
國子監的諸多先生,情況不一樣,他們需要了解朝中的事宜,如此才能夠在教授諸多監生的時候,其教學的内容,能夠涉及到民生,能夠接地氣,能夠被諸多監生更好的接受,而不是一天到晚的都是古時候聖人的教誨。
“大人的話語,下官記住了。”
吳帆徽的表态,不鹹不淡,沒有做出肯定的答複。
唐世濟的臉上還是帶着笑容。
“吳大人年輕有爲,一定能夠管理好國子監的事宜,本官還想着介紹幾個生員,進入到國子監好好學習。”
“大人若是舉薦人選,下官一定注意。”
“哪裏,本官可不敢徇私,屆時還請吳大人仔細的考校,若是符合要求了,方能夠進入國子監讀書的。”
吳帆徽點點頭,索性沒有開口回答了,你唐世濟既然想着介紹生員進入國子監讀書,那就是想着通過一定的關系,讓這些人能夠進入到國子監,若是真正的需要考校,那是各級官府的事情,譬如說有貢監的資格,他吳帆徽根本無話可說,必須按照禮部提供的名單招納的,舉監本就可以無條件的進入到國子監讀書,至于是蔭監,同樣需要官府舉薦,以皇上聖旨爲準,唯有例監,可以通過捐納錢财的方式,進入國子監讀書。
唐世濟介紹的,無疑就是例監了。
身爲南京都察院的左都禦史,介紹幾個例監根本不是多大的事情,想着走後門,就堂堂正正的說,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事情,誰看不出來。
唐世濟的這個做法,讓吳帆徽内心不舒服,對其印象也不是很好了。
唐世濟起身告辭的時候,突然開口了。
“吳大人,聽聞朝中有些變動,畢大人下獄,侯詢大人出任戶部尚書,不知道吳大人可否知道此事。”
“下官從邸報上面看到了,具體情況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大人知道一些什麽消息。”
“本官也不是很清楚,也是從邸報上面看見的。”
唐世濟告辭之後,吳帆徽告訴管家陳代明,今天不管是誰來拜訪,都說他已經歇息了。
關上書房的門,略微思索一番,吳帆徽提筆給嶽父陳世渠寫信了,按照他對曆史的了解,東林黨人與浙黨之間的矛盾,逐漸會開始尖銳起來,同情東林黨人的内閣首輔周延儒,馬上就要被迫辭官歸家,而浙黨背後的靠山溫體仁馬上就會出任内閣首輔。
朝中東林黨人和複社的領袖,應該馬上轉爲侯詢了。
因爲東林黨人和複社力量的強大,溫體仁短時間之内還不敢動手,畢竟浙黨還不足以抗衡東林黨人與複社,但不要多長的時間,溫體仁就會動手了。
朝中的黨争,無時無刻不在侵蝕大明江山,讓本來就破敗不堪的大明江山,更加的無法維持了。
這一切對于吳帆徽來說,還是有着一定影響的,而且随着後金鞑子、流寇力量的逐漸壯大,他面臨的困難将愈發的大了。
今天唐世濟前來拜訪,看似什麽都沒有說,好像就是圍繞國子監的事宜說了一些話,但仔細的思索,話語裏面還是有些内容的。
寫完信,吳帆徽站起身來,在書房裏踱步,他在思考唐世濟的諸多話語,更是在思考刊印試卷的事宜,看樣子他的策略必須要出現諸多的變化,也就是說他必須要盡快弄清楚刊印試卷背後的原因,或許弄清楚了這裏面的原因,會揭示出來某些秘密。
吳帆徽内心有一個最大的疑惑,他隐隐覺得自己可能成爲了槍手,被他人利用了,不過這一切都需要有事實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