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于廷彈劾吳帆徽的事宜結束。
吳帆徽正準備開口,此刻已經沒有他什麽事情了,卻不料皇上再次開口。
“吳愛卿既要到文淵閣當值,今日就留下來,且退到一邊。”
吳帆徽明白,今日他是要旁聽皇上與内閣議事了。
這其實是皇上勤勉的表現,大明的皇上,能夠與内閣在乾清宮議事的不多,内閣實行的是票拟制度,既内閣首輔将内閣商議的意見和建議,寫在奏折上面,呈奏給皇上做最終的決斷,皇上在奏折上面會用紅色的字體标注,稱之爲批紅,若是票拟之提議皇上不同意,則會押住不發,這稱之爲押中,需要下聖旨的或者敕書的,則是首先由翰林院草拟聖旨和敕書,經皇上審閱,最終由司禮監制出來聖旨或者敕書,掌印太監加蓋玺之後下發。
内閣每天都要議事,票拟有時候多達幾十宗,這就要求皇上有着超乎尋常的精力,才有可能應對的,否則根本不可能忙乎過來,于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應運而生,所謂秉筆太監,就是幫助皇上批紅的太監,他們根據皇上的旨意,在票拟上面批紅,接着翰林院根據批紅草拟聖旨或者是敕書。
皇上登基之後,異常的勤勉,恢複了在乾清宮議事的規矩,這無形之中削弱了秉筆太監的權力,畢竟魏忠賢曾經大權獨攬,讓皇上異常的警惕。
吳帆徽默默的退到了大門左邊。
他的腦海裏還在想着陳于廷彈劾的事宜,殺俘不祥的事宜,可輕可重,現任的延綏巡撫洪承疇也曾經做過這樣的事情,朝廷屁都沒有放一個,爲什麽輪到他了,居然是左都禦史親自出來彈劾,而且是在乾清宮彈劾。
這絕不能夠僅僅用地位的懸殊來判斷。
洪承疇雖然是延綏巡撫,總理西北防禦的事宜,已經是朝廷重點依靠的大臣,但是也隻是萬曆四十四年的二甲進士,被授予刑部主事,後曆任員外郎、郎中,在刑部六年之後,到地方上任職,後來因爲剿滅流寇能力突出,勝任延綏巡撫。
吳帆徽是殿試狀元,翰林修撰,若是發展順利,很快就會進入詹事府,到了那個時候,就是皇上身邊真正的參謀了,隻要表現好,進入内閣是遲早的事情。
吳帆徽的起點比洪承疇高了太多。
這一切陳于廷不可能不知道,爲什麽還要親自彈劾。
吳帆徽不過剛剛到翰林院當值,尚未表現出來任何的傾向,既沒有依附東林黨,也沒有依附浙黨,隻是成爲各方關注的焦點,如此情況之下,身爲東林黨人最爲主要力量的陳于廷,在這個時候出手,豈不是将他推向了浙黨一邊,這對于東林黨人來說,是很不利的。
吳帆徽想到了剛剛皇上說到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文淵閣當值。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陳于泰如今在文淵閣當值,吳帆徽回到翰林院當值了,那麽這個文淵閣當值,究竟是誰來做,若是他吳帆徽進入文淵閣當值,那麽陳于泰就要老老實實的回到翰林院了。
陳于泰是陳于廷的胞弟,是内閣首輔周延儒的姻親,關系絕不一般。
文淵閣當值乃是翰林最爲殊榮的職務,凡是能夠出任文淵閣當值的翰林,隻要不造反,隻要不是傻瓜,進入内閣是肯定的。
吳帆徽終于想明白了,陳于廷親自出面彈劾殺俘不祥的事宜,他稍微解釋不對,肯定是遭受到皇上的訓斥,至少皇上是不高興的,那麽文淵閣當值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提及,這個機會就是陳于泰穩當獲取了。
想要捧出一個人,必定打壓另外一個威脅到此人的厲害之人,這是官場上慣用的手段,也是黨争之中慣用的手段。
吳帆徽的眼睛裏面閃過了一絲的寒芒,他絕對相信,這件事情與周延儒和陳于廷都是有關系的,甚至與陳于泰也是有關系的。
想着用這樣的手段來暗算,怕是陳于廷想的太簡單一些了。
兵部尚書熊明遇正在詳細禀報登州參将孔有德嘩變的事宜。
吳帆徽聽的非常仔細,盡管他沒有擡頭。
孔有德正率領麾下的軍士前往登州而去,這是因爲山東巡撫餘大成和登萊巡撫孫元化聯合發布了命令,從吳橋到登州這一路,沿途的州縣衙門都不準阻攔孔有德,讓孔有德回到登州,沿途的州縣不敢攔截,孔有德也在照着登州的方向而去。
不過孔有德經過萊州城的時候,萊州知府朱萬成緊閉城門,讓孔有德繞城而過,不允許孔有德進入到萊州府城。
爲了這件事情,登萊巡撫孫元化還訓斥了朱萬成。
熊明遇禀報完畢之後,皇上開口詢問周延儒,此事如此的處置是不是妥當。
周延儒看了看禮部尚書徐光啓,開口說招降的辦法還是可行的,畢竟孔有德帶領軍士嘩變,是因爲糧草不濟的原因。
這一次,吳帆徽終于聽清楚了孔有德爲什麽嘩變的原因,與曆史上描述的原因是一樣的,因爲士兵在吳橋沒有得到糧草的補給,劫掠百姓,結果惹了一個舉人的奴仆,導緻惹事的軍士被斬首,其他軍士不服氣,殺死了這家奴仆,于是事情鬧大了。
而登萊巡撫在得知孔有德嘩變的事宜之後,力主招撫,不予追究。
朝廷也采納了孫元化的建議,令山東巡撫餘大成和登萊巡撫孫元化共同處理此事。
吳帆徽也聽到了孔有德的殘暴,嘩變之後,孔有德攻破了山東濟南府所屬的陵縣、臨邑和商河等城池,大肆劫掠,殘酷的殺害城内的百姓,幾乎讓整個的城池成爲了廢墟,這讓山洞巡撫餘大成非常的憤怒,下定決心要徹底剿滅孔有德,殊不知登萊巡撫搶先給朝廷寫去奏折,而他的老師、禮部尚書徐光啓給皇上提出建議,認爲招撫是上策。
皇上是非常信任和倚重徐光啓的,聽從了徐光啓的建議,對于山東巡撫餘大成的奏折,沒有理睬,而是诏令餘大成和孫元化共同負責招撫事宜。
聽到這裏的時候,吳帆徽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了。
徐光啓誤事、孫元化誤事,他們的迂腐,導緻了慘烈的登萊戰役,導緻了朝廷耗費大量錢糧打造的登萊新兵毀于一旦,而且朝廷購置的諸多紅夷大炮,也落到後金的手中。
不過這一切,暫時還沒有發生。
吳帆徽已經在緊張的思索,他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麽。
“皇上,六百裏加急,山東巡撫餘大成大人的緊急奏折。。。”
進來是一名守衛在乾清宮外面的錦衣衛。
乾清宮頓時陷入到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六百裏加急可謂是最爲緊急的軍情了,按照朝廷的規定,凡是六百裏加急的奏折,必須晝夜不停的送往京城,就算是從廣州府送來的奏折,也不準超過五天的時間,驿站的馬匹和驿卒,很有可能在運送六百裏加急奏折的時候累死,而且這種六百裏加急,每個驿站都要将準備好的最好的馬匹提供出來,驿卒到了每一個驿站,都會更換馬匹,驿卒若是承受不住了,則更換驿卒繼續往京城送。
崇祯二年的時候,皇上曾經用六百裏加急,要求各地的大軍進京勤王,抗擊後金鞑子,現如今三年過去,還從來沒有出現六百裏加急的奏折。
吳帆徽也算是運氣不錯了,第一次參加内廷議事,就遇見了六百裏加急的奏折。
周延儒迅速打開了奏折,開始宣讀了。
“臣右副都禦使、巡撫山東餘大成泣血奏報:正月初三日,叛将登州參将孔有德,攻破登州城池,登萊巡撫孫元化大人被生擒,監軍道王征、萊州知府吳維城、同知賈名傑、蓬萊知縣秦世英等官員接被生擒,登州總兵張可大自殺殉國,登州城内官吏士紳百姓被斬殺殆盡。。。另,臣又聞,叛将李九成自命爲都元帥,叛将孔有德自命爲大将軍,叛将耿仲明自命爲将軍,他們掌登萊巡撫印,要求登萊所屬州縣提供錢糧,且監軍道王征、萊州知府吳維城、同知賈名傑、蓬萊知縣秦世英等,皆被孔有德斬殺。。。”
寂靜,乾清宮裏面死一般的寂靜。
吳帆徽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盡管他低着頭,所謂食君祿忠君事,在這件事情上面,吳帆徽就是一切都爲自身考慮,他也會忍不住提出建議的,可現在說有些晚了,而且這樣的場合,沒有他說話的權力,若是強行開口,遭遇到的不僅僅是皇上的訓斥,文淵閣當值也不要想着去做了。
徐光啓英明一生,在處理孔有德叛亂的事情上面,犯下了重大的錯誤,而這個錯誤還将繼續延續下去,最終動搖大明王朝的根基。
終于,皇上開口了,聲音有些顫抖。
“内閣馬上商議此事,票拟呈奏,朕需要好好想想。。。”
皇上居然站起身來,朝着旁邊的暖閣而去。
周延儒帶着衆多的大臣對着皇上的背影行禮之後,默默的退出了乾清宮,朝着文淵閣而去,吳帆徽自然也是跟着往文淵閣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