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延安府城的路途上極其的無聊,一同從米脂縣城出發的考生有十五人,幾乎都是少年郎,大概是家族或者長輩都特别囑托了,外邊很亂,沿路不準惹事,一切行動都要聽從安排,所以這些少年郎從出發開始,神色就非常的緊張,看向别人的眼神都不對,好像官道上所有人都是壞人,他們幾乎不說話,吃飯的速度很快,歇息的時候也是緊閉房門,沒有了少年郎的活潑,這倒是讓賀氏家族派出的五名護院感覺到輕松了。
馬車夫的确熟悉道路的情況,他們與賀氏家族的護院商議之後,每日裏辰時出發,不到申時就找到地方歇息,行程最多不超過五十裏地,原則就是白天行路,天黑之前住宿。
夏季晝長夜短,這樣的行程很是耽誤時間,不過沒有誰會提出意見。
沿着官道,吳帆徽看到的情形是慘不忍睹,且不說那些流民,就說官道兩邊的樹木,看不見葉子,甚至看不見樹皮,光秃秃的樹幹好似在憤怒的訴說,地上幾乎沒有什麽青草,他們的隊伍經過綏德州、清澗縣和延川縣的時候,都看見了官道上面活活餓死的流民。
倒是沒有族中長輩說的那麽亂,官道上的流民人數不是很多,能夠看見的那些流民,絕大部分路都走不穩了,風吹能夠倒下,這些人是不可能威脅到其他人的,至于說所謂的土匪,大概是見到行走的隊伍過于龐大,不知道是什麽來曆,也不敢動手。
想着在這樣的道路上面有什麽奇遇,那大概是癡人說夢,沿途見到的那些流民不是個人力量所能夠挽救的,吳帆徽眼睜睜看見一個流民,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官道上,而他身邊的其他流民,甚至眼皮子都沒有動動,繼續朝着前方漫無目的行走,更加過分的是,有兩個流民迅速上前,剝去了倒地之人身上的衣服。
這些流民已經沒有靈魂,他們就是活着的屍首,不過也正是這些被逼的走投無路的活死人,最終聯合起來,推翻了大明王朝。
吳帆徽被震撼了,那一刻他内心百味雜陳,盡管他從内心裏面同情那位壯志未酬的崇祯皇帝,也歎息大明王朝的覆滅,可是眼前見到的人間地獄,讓他開始對大明王朝産生了巨大的懷疑,難道說災荒真的就到了如此的地步,朝廷就真的拿不出來糧食救濟頻死的百姓。
根據曆史的記載,崇祯皇帝曾經在朝中要求文武百官捐獻銀子,不過效果甚微,崇祯皇帝甚至拿出了宮裏珍藏的人參變賣,籌集錢糧,不過到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京城之後,居然從文武百官身上搜刮出來三千餘萬兩的白銀。
這是巨大的諷刺,至少朝廷之中的文武官員,包括那些士大夫,也就是這個朝代的精英,想到的就是自身的利益,他們不管百姓的死活,也不管大明朝廷是不是能夠維持下去,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國破家亡他們的财富根本保不住,這樣簡單的道理他們不是不明白,可惜他們表現出來的行動,恰恰相反,這究竟是什麽地方出現了問題。
恐怕那位崇祯皇帝,自身也是存在巨大問題的。
五月二十四日,申時。
大隊人馬終于抵達了延安府城。
看見延安府的城牆,吳帆徽松了一口氣,無聊的行程終于結束,足足十天的時間。
行程一點都不愉快,一路上賀氏家族的護院,眼睛裏面看到的就是賀氏家族的十名子弟,至于說其他的人,他們根本不在意,每一次在客棧住宿,好的房間都是賀氏家族的子弟住宿,好的飯菜也是賀氏家族子弟享用,甚至帶在路上的吃食,都隻會爲賀氏家族子弟準備。
其實其他五人,也是付了銀子的,賀氏家族的五名護院,得到的報酬就有這五人出的銀子,不要求這些護院一視同仁,那做不到,但至少表面上的關懷要做到。
吳帆徽倒是沒有吃什麽苦,他身上攜帶的有碎銀子和銅錢,可以買吃的,不過通過這些護院的表現,他更加的小看賀氏家族,盡管延綿了幾百年的時間,但賀氏家族最終是無法壯大的,缺乏博大的胸懷,小肚雞腸,不可能有什麽前途。
進入到延安府城,隊伍馬上就散開了。
馬車夫知道住宿的地方,不過除開賀氏家族的十名子弟,其餘五人都明确表示,他們不會與賀氏家族的子弟住在一起,大家都不蠢,一路上的遭遇心裏有數。
賀家的護院倒是不會勉強,他們本來就認爲這五人是累贅,至于說他們拿到了銀子的事情,此時肯定是記不住了。
大隊人馬分開的時候,吳帆徽吩咐馬車夫,找一家條件好一些的客棧居住,馬車夫點頭應承,這一路上,吳帆徽很是照顧馬車夫,自己吃什麽馬車夫就吃什麽,而且到了客棧住宿的時候,還幫助馬車夫喂馬,這讓他與馬車夫的關系相處很是融洽,反觀其他的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勢,壓根就瞧不起馬車夫。
馬車夫知道吳帆徽是縣試案首,很是感激吳帆徽一路表現出來的關懷,所以他竭盡全力照顧,讓吳帆徽一路沒有吃什麽苦。
馬車在府城内轉悠了約一刻鍾的時間,在一家外面看上去不是很起眼的客棧面前停下。
“公子,這家客棧條件很好,住宿和飯食都很不錯,價格也不是很高,您住在這裏,比他們住的地方好很多。”
吳帆徽點點頭,下了馬車。
“您先去登記房間,小的在這裏等您,一會帶您到貢院去看看。”
吳帆徽笑了笑,他知道馬車夫夜裏不會在府城内住宿,都會在城外住,價格便宜很多,明日一大早這些馬車夫就會趕回去,若是能夠找到回米脂縣的人,那是最好的。
“不用了,還有好些天的時間,我會在府城内四處看看的,這些錢你拿着,在府城外吃住一夜差不多了。”
吳帆徽遞過去了一百文錢,馬車夫千恩萬謝接着。
進入客棧,四周幹淨整潔,給人很舒服的感覺。
夥計早就迎上來。
“客官,您是住店還是吃飯。”
“住店,吃飯也在這裏。”
“好咧,客官随小的來。”
掌櫃的在櫃台裏面,大概是沒有特别注意,也難怪,吳帆徽本就隻有十四歲的年紀,看上去還是一個活脫脫的少年。
客棧的房間明碼标價,甲等上房一夜四十文錢,如此算住上一個月也就是一兩銀子左右,加上吃飯等等的開銷,一個月二兩銀子足夠了。
吳帆徽可沒有覺得這個價格便宜,他很清楚,明末盡管物價飛漲,但銀子還是值錢的,若是一個人在客棧甲等上房住上一年的時間,包括吃飯大約消耗二十兩銀子,而這二十兩銀子,可以維持一個雇傭丫鬟下人家庭一年的開銷。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客棧就是客棧,人家可是要賺錢的。
吳帆徽身上有不少的銀子,他必須要住甲等上房,這樣安全系數最高。
“掌櫃的,來一間甲等上房。”
掌櫃的眼睛迅速瞪大了。
“客官,您大概住多長的時間。”
“先定一個月的時間,需要多少的定金。”
掌櫃的看了看吳帆徽,稍稍愣了一下,大概是感覺到眼前這個少年有些特别,雖然臉上還有一絲的稚嫩,可是眼神不簡單。
“五百文錢就夠了,不過本客棧的規矩是半月一結算,包括房間和吃飯一并結算的。”
“這是一兩銀子,用完之後要夥計告知我。”
“好的好的,甲等上房三号房,這是門牌,客官您收好。”
所謂的甲等上房,也就是三樓的房間,二樓的房間稱之爲乙等房,一樓的房間則是丙等房了,房間以木質的爲主,越是上面越是不容易受到打擾。
甲等上房三号房,也就是從左邊開始算靠裏面的第二個房間,靠近樓梯的位置,而對面的靠外的房間,則是甲等房,甲等上房稱呼爲一号房、三号房、五号房和七号房,甲等房則爲二号房、四号房、六号房和八号房,二樓和三樓的房間也是如此區分的。
靠外面的房間,受到打擾的時間多一些,有些時候半夜有人住店,發出的聲響大一些,外面的客人則會受到影響。
吳帆徽歎爲觀止,以前在電視裏面總是看見有什麽甲等上房,今天才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甲等上房是一個套間,外面可以吃飯看書等等,裏間則是睡覺的地方,至于說廁所,如今叫做茅房,那對不起了,要麽你就到一樓的後面去,要麽就是房間裏面準備的夜壺。
穿越之後,吳帆徽是第一次住客棧,趁着夥計去打水的時間,在房間裏面四處看看,幹淨還是很幹淨的,特别是床上的紅色蚊帳,以及外間古色古香的木桌,很是惹人注目,隻不過整體的格局不是特别協調,透露出來一絲土包子的味道。
不知不覺間,吳帆徽将現如今的客棧,與幾百年之後的高檔賓館比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