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發榜三天之後,賀氏家族族長賀方振帶着小兒子賀泯宣親自前來祝賀。
縣城内五大家族之間的祝賀,這本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去年和前年賀氏家族的子弟成爲縣試案首,其他家族同樣派人前去祝賀,包括吳氏家族,也專門派人去了,不過家族的族長親自前來慶賀,而且是五大家族勢力最強大的賀氏家族的族長,且還帶着有秀才功名的小兒子,這就有些意思了。
賀方振與賀泯宣直接來到了吳帆徽的家中。
帶來的禮物也是不菲的,兩石小米,一石面粉,五兩白銀。
長時間的災荒,讓米脂縣的糧食價格飛漲,小米漲到了六兩銀子一石,面粉五兩五錢銀子一石,比起去年的價格,已經翻了一倍,據說價格還要上漲。
賀方振帶來的賀禮,超過了二十兩白銀。
出手如此大方,不愧是賀氏家族的族長。
賀方振并不高調,首先遣人前來通報,得知吳帆徽在家,馬上過來,不耽誤一點時間。
吳慶超和吳帆徽都在家中等候,人家是專門前來祝賀的,必須以禮相待。
吳慶超本準備去禀報族長,吳帆徽認爲沒有必要,既然賀方振沒有打算麻煩吳緬清,說明其有自身的想法,否則完全可以遣人告知吳緬清。
吳慶超和吳帆徽都站在大門外面,第一眼看見賀方振,吳帆徽的眼睛裏面迸出一絲光芒。
賀方振年近七旬,萬曆年間的舉人,爲官多年,盡管在縣丞的職位上面緻仕,但也積累起來一定的官威,回到米脂縣之後,出任賀氏家族族長,轉眼也接近十年時間,可能是長期處于決策者的位置,身上有着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特别是其一雙眼睛,表面上看總是帶着笑意,但隻要你注意了,就能夠察覺其中冷酷的一面。
慈不掌兵,家族之中也是如此,若是沒有本事,無法掌控大家族。
吳帆徽其次注意到了賀泯宣,賀泯宣此人氣質還算是沉穩,臉上也帶着笑容,但是眼睛裏面沒有笑容,而且很注意觀察周遭的情形。
“這位就是吳帆徽吧,老夫一眼就看出來了,器宇軒昂,不愧是本縣縣試案首。”
“謙珏見過賀族長,見過賀公子,賀族長與賀公子今日專程前來,謙珏代表父母家人深表感謝。”
“哪裏,謙珏客氣了,縣内的五大家族,本就是一體,有喜事大家都要前來祝賀,老夫聽聞謙珏識大體顧大局,成熟穩重,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佩服佩服。”
賀方振是舉人的功名,且年近七旬,在吳帆徽這樣一個晚輩的面前,總是不斷的誇獎,甚至可以說是戴高帽子,尋常少年遇見這樣的情形,怕是早就飄飄然。
可惜吳帆徽不是尋常少年,他臉色平靜,帶着微笑,彬彬有禮。
“賀族長過獎了,謙珏隻是僥幸,能夠成爲縣試案首,還需要繼續努力,賀族長是謙珏的長輩,若是認爲謙珏有什麽做的不好的地方,開口訓斥就是,謙珏一定虛心接受。”
賀方振稍稍楞了一下,哈哈大笑。
“謙珏還真的是謙虛,如此老夫就恭喜謙珏,府試高中。”
“謙珏感謝賀族長之鼓勵,謙珏一定努力,不辜負賀族長的期望。”
賀方振再次楞了一下,依舊開口哈哈大笑。
吳帆徽的臉上,表情依舊平靜。
吳慶超站在一邊,手裏拿着賀方振遞過來的禮單,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同樣,賀泯宣站在賀方振的身後,也沒有開口說話,但雙眼一直看着吳帆徽。
賀方振沒有逗留很長的時間,進入到宅子裏面,僅僅在堂屋坐了一會,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就起身告辭了,在堂屋的時候,吳慶超陪坐在賀方振的右邊,賀泯宣則是坐在賀方振的左邊,吳帆徽站在吳慶超的旁邊,這期間主要就是賀方振說話,多是鼓勵吳帆徽的話語。
若是不知道身份,外人看見這樣的場景,以爲是長輩在鼓勵晚輩,對有出息的晚輩表示真心的祝賀。
賀方振與賀泯宣告辭之後,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吳緬清就到家裏來了,他問清楚了賀方振說的每一句話,賀方振送來的禮物,他也仔細看了,陷入到短暫的沉思之中。
回到府邸,賀方振的神色變得陰沉。
賀泯宣跟着進入了大堂。
賀泯宣是賀方振的小兒子,表字懷宇,二十七歲,儀表堂堂,賀方振老年得子,對賀泯宣格外的看重,盡管賀泯宣不是嫡出,但他還是傾力培養,賀泯宣天啓七年院試高中,有了秀才的身份,在賀氏家族之中的地位愈發的不一般。
賀方振原配夫人已經去世,嫡出的一子一女,太過于平凡,讓其很是失望,賀泯宣盡管二十多歲才取得秀才的功名,但在家族之中地位已經很高。
賀方振對賀泯宣寄予厚望,期盼其能夠鄉試高中,可也不敢保證,畢竟他知道鄉試的嚴酷,家中的大小事情,可能的情況之下,他是與賀泯宣商議的,賀方振自知年事已高,興許哪一天就走了,故而他要安排好家族中的一切事物,有可能的情況之下,讓賀泯宣接任賀氏家族的族長。
賀氏家族在米脂縣的勢力越來越大,賀方振本來沒有多少擔心的事情了,五大家族之中,唯有劉氏家族的舉人劉士階留在縣城内,賀方振熟悉劉士階,典型的書呆子,不關心家族裏面的大小事宜,整日裏就是讀書,兩年之後要去參加第三次的會試,估計也沒有什麽希望,所以從目前發展的前景看,其餘的四大家族将從陪襯的地位,走向最終的沒落。
可是正月間發生的事情,讓賀方振不放心了,吳氏家族的舉人吳緬清回來了,而且緻仕,再次成爲家族的族長,這個吳緬清,可不是那麽簡單,表面看上去很是淳樸,内心有數。
賀泯宣絕不是吳緬清的對手。
人的年紀越大,想到的事情越多,賀方振總是想着将每一件事情都做好,甚至将身後若幹年的事情都安排好,他也知道幾乎沒有這樣的可能性,不過就是難以控制自身的想法。
吳緬清出任吳氏家族的族長,賀方振感覺到了不安,吳氏家族子弟吳帆徽成爲縣試案首,更是讓賀方振寝食難安,他察覺到了巨大的危險。
必須将危險掐滅在萌芽狀态。
偏偏這個時候,知縣盧爲标的态度也發生了變化,對賀氏家族也有些不滿意了。
賀方振打算動手,正因爲如此,他決定親自去見見本屆縣試案首。
不知道爲什麽,回到府邸之後,他的腦子裏總是盤旋着吳帆徽的身影,特别是吳帆徽那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
憑着幾十年累計起來的經驗,賀方振認定這個吳帆徽不簡單。
這次親自的拜訪,促使賀方振下定了動手的決心,必須要毀掉吳氏家族崛起的所有希望,最好是讓吳氏家族徹底消滅,至于說知縣盧爲标,賀方振有決心慢慢對付,如今首要的還是對付吳氏家族。
吳氏家族兩個核心的人物,一個是族長吳緬清,另外就是縣試案首吳帆徽了,其餘的人不足爲慮。
“懷宇,你是怎麽看那個吳帆徽的。”
“父親,孩兒覺得這個吳帆徽不簡單,不過十四歲的年紀,接人待物都是很沉穩的,孩兒有些不明白,他是怎麽磨煉出來的。”
“嗯,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不管這個吳帆徽是怎麽磨煉出來的,假以時日,這小子必定大有作爲,我年紀大了,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走了,賀氏家族需要繼續維持下去,你的兩個叔叔,都在外地做官,短時間之内不可能回來,我本打算讓你來繼承家業的,可如今我有很多的擔心,吳氏家族的族長吳緬清不簡單,加上這個吳帆徽,不要多少年,這米脂縣豈不是他們吳家的天下了。”
“父親,孩兒不懼怕吳氏家族。”
賀方振看了看賀泯宣,眼神裏面有着明顯的不滿,年輕人肯定是有自尊的,不願意示弱,這很正常,但今天是父子之間的交談,自尊要放到一邊,要面對現實。
“懷宇,我時常說,每個人都要有自知之明,明年你要參加鄉試,若是能夠高中,那就是家族最大的喜事,那樣我也能夠放心很多,不過眼前家族的危險臨近,我們必須要很好的應對,今天我帶着你去,就是想着讓你看看那個吳帆徽,現在我問你,你說這個吳帆徽,是不是值得我們動手。”
“爹,孩兒認爲值得動手。”
“很好,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賀方振沉思了一會,再次開口。
“懷宇,應該如何動手,你也想一想,現如今公開對付吳氏家族是不行的,若是知縣大人出面維護,我賀氏家族要遭受損失,我們必須想到好的辦法,讓知縣大人無法出手,也讓吳氏家族無法應對。”
賀泯宣行禮之後,離開了大堂,留下賀方振獨自沉思。
過了大約一刻鍾的時間,賀方振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臉色也變得柔和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