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想,當林孝珏說出天理是你是人,别人也是人,這人是男男女女,而不是金河空中的男人的時候,金河再說什麽,都已經低了眼界。
金河還在糾纏男人高女人一等,但是林孝珏爲女人争取權利的時候,卻沒歧視男人。
他自小受人歧視,知道那種被壓一頭的感覺不好受。
所以此時能理解林孝珏的憤怒之情。
可是他是太子,這個時候幫不了她。
其他人都被林孝珏說的惱羞成怒,是,他們都是科舉出身的,天之驕子,怎麽還比不過一個女人?
有人在低下竊竊私語。
金河聽見了,瞪着林孝珏道:“滿身銅臭,俗不可耐。”
這位公主竟然跟他們比金錢,讀書人視金錢如糞土,誰比那個?
他們有對這個國家有熱忱的衷心,勵志要讓每一個官員都盡忠職守,每一戶人家都和睦安穩,每一個人都各守本分。
這種強烈的道德感和責任心是金錢能買到的?
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這才是讀書人的風骨。
錢是阿堵物,那是個什麽東西?
林孝珏罵道:“你還不如無知婦孺!”
“孔老夫子都說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你以爲這國泰民安是你盯出來的?是你打嘴仗管出來的?是掙錢掙出來的。”
林孝珏又看向太子:“殿下熟讀各地縣志,應該知道采茶之鄉和絲綢之鄉最爲富有,人民也最爲幸福,爲何?因爲采茶織布多用女子,女子有更多可以自己支配的金錢,地位就高些,這些例子又表明,女子地位高了,男人生活也更輕松些,但其實根本與誰重視誰無關,是因爲兩個人掙錢養家,就是比一個人要來的輕松,大家就都活得好。”好看的眉毛一挑,又看向衆人:“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吧?不用我再解釋了吧?您們養一大家子不累是吧?等吧,看你們能撐多久,你們固執吧,歧視吧,根本就是作繭自縛,早晚有一天,你們會自食惡果。”
這是詛咒。
金河看向太子,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殿下,永安公主又在妖言惑衆,她不守婦道,反叛,惡毒,偏偏還有三寸不爛之舌,縱容下去,遲早會成爲國之大患,請殿下令,嚴懲永安公主。”
這就是沒道理害怕的表現,說不過了,希望通過強權打壓跟自己不是同樣思想的人。
這也到了林孝珏無法掌控的時候。
她可以點醒金河等人,重視女人的好處,他們肯定也聽進去了。
但是她無法改變他們的立場,那是他們從識字起,就要維護和堅守的東西。
還有太子。
林孝珏擡起頭,這個才是運籌帷幄的人,他們的争執,其實不過是他的一個風景,他點的一台戲,要如何收場,從他雲淡風輕的表情中,就已經可以看出來了,他早就想好了。
林孝珏咬了咬唇,堅定的搖頭:“我不認罪。”
不服輸的女人固執的讓人興奮,他就是喜歡這樣的她。
太子玩着拇指上的扳指,一旦做了決定,他就不能回頭了。
金河不依不饒道:“殿下,難道殿下還沒有警覺,女子不馴,天降警示,看這旱天,殿下不懲處永安公主,就是棄萬民生命與不顧。”
林孝珏好笑這看着金河:“原本本宮隻以爲你是儒生,書呆子,想不到你還拜了釋家,可能還是道家,知識學的挺雜啊,天象你都會看了,你咋不求雨呢?我看妖言惑衆的就是你。”
這是侮辱。
輕蔑的侮辱,因爲她知道他不會。
金河不看林孝珏,能滴出水的黑臉怒氣沖沖的盯着太子:“殿下若是一意要袒護永安公主,下官也無可奈何,唯有一死,以示正聽。”
說着就要撞殿上的梁柱。
太子忙喊道:“快攔住金禦使。”
林孝珏說的話,不見得都能傳到外面去,還會被歪傳,金河要是真撞死了,那林孝珏就被妖魔化,不嚴懲都不行。
而他這個太子,不能偏袒皇親,就有昏君的潛質,他甚至都能猜到那些史官會在記載之後如何評價他,逼死忠臣,昏庸不賢。
好在虛驚一場,兩邊有錦衣衛,在金河要沖過去的時候把人攔住了。
金河随即跪下來,磕了響亮的頭:“請殿下嚴懲妖言惑衆者,傾聽民願,平息天怒。”
金河說完,其他人也跟着跪下來:“請殿下嚴懲永安公主……”殿上一片哀怨之氣。
太子垂眸想着,這下理由正當,又有諸官支持,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
他擡起頭看向林孝珏。
林孝珏微微颔着的頭也擡起頭。
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對,表妹眼裏寫滿堅持,她還是不肯認錯的,且那堅持中還有一股極爲淩厲的銳氣,像是要把人看穿,又好似已經看穿了。
是啊,金河用了撒手锏,不做決定不行了。
太子不敢看林孝珏,目光移到案前,看着那摞不厚不薄的書本道:“永安公主已承認有不當言論的書籍是她寫的,本證據确鑿,但她不承認有罪,這就需好好查一查,雖皇家公主,罪與庶民同,即刻将永安公主打入诏獄,聽候發落。”
金河等人都有些喜出望外。
原本以爲要打上半條命呢,就這麽輕輕松松的殿下就把公主給辦了?
啊,還不算辦,因爲公主沒認罪啊,但是那是诏獄,臭名昭著的地方,進诏獄的還有人能活着出來嗎?
一直以爲太子是維護這位表親的,沒想到太子也想她死啊,哈哈。
禦使們就差笑出來了。
林孝珏表情沒有波瀾,沒有喜怒,隻是垂下頭。
太子宣布完心中有些忐忑,他又擡頭看向表妹,可是表妹周身的凜然之氣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人淡如菊的對所遇之事都能随遇而安的平靜。
并不再看他。
太子頓時慌張起來,因爲他從表妹的冷漠之态中已經看出來,表妹明白他的心思,是,懲罰不是目的,隻要把她抓起來,她就沒辦法成親了,不管是跟别人,還是她自己。
表妹已經懂了,所以恨上他了。
太子瘦骨嶙峋的手慢慢捂住胸口,不,沒什麽好慌張的,他才是太子,國之儲君,未來帝王,想做什麽決定就是一句話的問題,何況還有名正言順的理由。
而她,現在已經是犯了錯的階下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