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她侃侃而談,從服裝和食物,筆墨用具的準備開始說起,真的就如她自己所說的,非常實用。
全是教人怎麽驅寒保存體力的。
按照她的方法,就不用擔心會在考場凍死餓死或者病死。
要知道考場每年都會死人。
她說的條理清晰,聲音洪亮,下面的人也都聽得認真。
但誰都沒注意,在她講台的正下方,第一排,一個人,已經氣得七竅生煙。
薛世攀聽到下人跟他說林孝珏又要講課這件事,心裏就不是滋味。
一聽還是國子監的仕講請的,雖然不能進國子監,但是殊榮還在啊,林孝珏一介女流,小小年紀,憑什麽能讓國子監的人請,他成名那麽早,也沒人請過他啊。
最可氣的,她講的都是春闱考試至關重要的一些冷門常識。
因爲冷門,所以沒幾個人知道,他當然知道,老師叮囑過他,一定要有個健壯的身體,所以他才學劍。
可是老師總結的方法都沒有她的多,這樣一公布,豈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本來可以通過這些小事淘汰一些競争對手的,現在沒了,都公開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就不是秘密,也不會有什麽優勢。
薛世攀越想越氣,她明明知道他明年要下場的,躊躇滿志,不幫他就算了,還幫着别人跟他競争。
不能再讓她說下去了。
當林孝珏講的最關鍵的時候。
薛世攀突然喊道:“永安公主,在下有一事不明,你一個女子,憑什麽敢高坐其上,侃侃而談,面對這麽多讀書人,你都不覺得臉紅嗎?”
這一聲火藥味十足,又因爲大家正聽到關鍵時刻,都沒出聲,所以這一聲就尤其突兀,還是來自涼亭之下的。
不管遠的近的,隻要是聽見了的人,就全都看向聲音方向。
周敬之和周雲錦帶着姐姐侄子外甥女們來玩了,沒有聽見薛世攀駁斥林孝珏的聲音,他們在最外圈,感覺本來很安靜的人群,怎麽突然間又紛紛私語起來了。
周雲錦低聲道:“不知道姐又講了什麽。”
周敬之隻好問着前面正在議論的人。
那些人說也不知道。
過了好久,周敬之等人才知道是薛世攀在搗亂。
但是他們站在後面,消息滞後,聽見了也隻有生氣的勁,根本幫不上忙。
這邊林孝珏低頭一看,是那個腦回路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人打斷她。
這就不稀奇了,這個人隻要她在外面做點什麽事,絕對就會跳出來。
他不出聲才是怪事呢。
林孝珏嘴角勾着笑道:“又是你啊,我不是跟你說過,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這就是我敢高坐其上,且面不改色的道理,不管你承不承認,這就是事實。”
她說她有才華。
薛世攀回憶起那年她在貢院門口招生,他們就曾有過這樣的對話。
不過那時她雖然也傲慢,可沒有現在這麽氣定神閑。
他眼睛盯着那個女子看,容貌沒什麽變化,就是眼神更随意了,以前她做事還有個顧及,現在這随意告訴他,沒有了。
她完全把講台當成了她的地盤,不管下面的人什麽反應,在她的地盤,她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就是這份随意,說明她比以前更爲強大,不管是心理,還是勢力。
他曾經還問過她懂不懂三從四德。
她說從天地,從地道,從人情,執禮忠義,奉廉知恥。
看,語氣完全就是男人一樣,她就是想跟男人比肩,可是自古以來就是男爲天來女爲地,男尊女卑,她偏不,她非要跟男人掙一席之地。
不行,不能讓她這樣堕落下去,不然京城指不定會被她攪合成什麽樣子。
可是論嘴皮子,又說不過他。
薛世攀突然回頭看向人群,振臂高呼道:“我們堂堂兒郎,怎可屈居小女子之下,她講的是什麽?都是邪門歪道,考官收受賄賂,證據呢?好男兒就不要聽她胡言亂語,是男人就跟我走。”
人群一陣躁動。
全都茫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的樣子。
仕講根本沒看清下面的是什麽人,可是有人搗亂,這是他最怕發生的事,剛要阻止。
祭酒大人拉住他;“那是薛十三。”聲音低低的。
薛十三本沒有什麽了不起。
他父親被貶,雖然威望還在,但大不如從前了,他老師門徒衆多,但因爲跟公主相争,辯輸了,名聲也不及從前那麽鼎盛。
所以薛十三沒有什麽了不起。
可是他卻代表着一些正統人士的想法啊,男尊女卑,不能壞了規矩。
祭酒看出了仕講的想法,最後還是抓住了仕講。
他能同意請公主來講課,那是試探,試探學術界這些人的反應,絕對不是爲了推崇這位公主。
所以如果反對的人很多,今後關于女人要跟男人一樣這種事,就不碰了。
新興事物之初,總會有正統人士反對,革新派支持,還有一部分人中立觀望。
所以忌酒大人的想法很正常,也很實際,他就是中立的人。
仕講覺得很對不起公主,慢慢放下胳膊。
下面薛世攀已經自爆了家門,一遍一遍的慫恿人們不要聽林孝珏的課,要有男兒志氣。
随後他帶頭,憤憤然離開場地。
他一走,真的有人跟着離開,有無比堅決的,也有深思熟慮過的,也有猶猶豫豫捉摸不定、一走三回頭的,還有左顧右盼,不知道走還是不走的。
當然也有很堅定目送他們離去的,這些人會義無反顧留下。
就這樣,最終人走了三分之二。
可這三分之二以讀書人居多了,要知道還有一些婦女在内呢,他們聽了薛世攀的話後憤憤不平,沒有離開。
所以實際上,剩下來的學子,根本就沒幾個。
可這場演講,是專門爲了學子門講的,爲了參加春闱考試呢人,他們走了,講課還有什麽意義?
周敬之幾個急的不行,開始攔人:“别走啊,别走啊,别聽薛世攀的……”
“我姐講的都有用……”
“公主都是爲了大家好……”
“你們别走啊……”
周敬之和周雲錦差點哭出來。
可是人還是走了,場地空了一大片,把講者吊在講台上,周圍氣氛很是尴尬。
講台設立至今,還從未沒發生過這種狀況。
台上的女子臉色如常,目光如水般沉寂,默默看着下面的動靜。
她站的筆直,竹節一樣挺拔,微風吹動她長發後垂着的淡粉色絲帶,飄飄欲仙,她就一個人,站在那裏,好像是孤獨,更像遺世獨立。
這樣風光霁月一個人,怎麽要被這樣羞辱呢?
仕講想到薛世攀的所作所爲,氣得攥緊了拳頭。
他剛要上前一步,叫那位公主下來。
不講了,都是一些沒良心的東西,反正考試的是他們,不聽是損失,不聽拉到,不給他們講了。
可這時,那女子發話了,她聲音不帶一點點尴尬和怒意,十分平靜,還是那麽清脆:“剩下的都不走了吧?那我繼續了,隻要有一個人聽,我今天的話,就沒有浪費……”
原本很是不安或者隻是留下來看熱鬧的人們,慢慢的安靜下來。
随着台上女子語調的抑揚頓挫,他們臉上的表情也被調動的或喜或悲或怒……
周敬之等人慢慢也安靜下來,他們不約而同的仰起頭。
這點挫折,對于那個家人來說,好像不值得一提,她一點也沒有介意的感覺,還是那般欣喜熱情,如她在家裏給大家講課時一樣,有計劃的,說着她的想法,铿锵有力。
她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她的初心就是表達觀點,所以不管在哪裏,她都是表達觀點,她沒有忘,她就不介意任何人的去留。
她常說,道理……
要說給懂的人聽。
原來就是這個意思啊。
他們家那個女孩,她目标是什麽,心裏再堅定不過,不變,不改,不管遇到什麽事。
不變,不改,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