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珏坐在台上笑道:“舉得很不可思議對不對?因爲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沒人問過你們這個問題,當然我們今天不要你們任何人給答案,本宮想說一說本宮的愚見,爲什麽會這樣。”
衆人漸漸安靜下來。
公孫衍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說好的說他們之間的事啊,怎麽好像不對勁。
方君候和漢王對視一眼,四目相對,心中都有了答案,這家夥哪裏是喜歡上了公孫衍,分明是造勢來講課的。
林孝珏又道:“在弄清楚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說一說青樓的由來,青樓不同于妓院娼寮,妓院娼寮隻做皮肉買賣,不需要什麽語言交流,我想各位都是讀書人,也沒有幾個願意去妓院娼寮的,多是仰慕青樓女子,每個人在夜半讀書之時,都想有個薛濤作陪,都想有個李師師唱曲,都想有個梁紅玉舞劍,對不對?”
廳内一陣沉默,連個格外的動靜都沒有。
林孝珏繼續道:“所以青樓本身就是因爲你們這些讀書人,你們這些士大夫,你們這些胸有溝壑,卻不知道要對誰去傾訴的人而産生的,青樓女子爲什麽要自小教她們琴棋書畫,百家文章?因爲要迎合各位的興趣,要能理解各位的心中所想,青樓女子不見得個頂個的漂亮,但絕對個頂個的善解人意,爲什麽?爲什麽你的妻子卻無法做到?”
不等下面人反應,林孝珏自問自答:“不要說你們的妻子正派,因爲你的妻子就是讀書少,讀的是什麽?婦言,婦工,婦德,以男人爲天,自己爲卑微的塵土,恨不得頭低到泥土裏,人格尊嚴都交給各位,我們真的會喜歡卑躬屈膝的人嗎?我們缺少奴隸嗎?顯然,在婚姻生活中,各位不需要這樣的奴隸,因爲各位家中女奴不在少數,如果喜歡,可以誰都喜歡,可是爲什麽又不喜歡了呢?這樣的妻子是各位自己塑造出來的啊,各位用自己的權利,力量,編寫各種律法和道德标準來塑造這樣的妻子,可是到頭來爲什麽不是各位想要的。”
沒人能回答出這個問題。
他們說想公主說的不對,那就是他們想要的妻子,可是扪心自問,爲什麽又那麽賢惠的妻子還要到青樓裏來?慢慢長夜窗外的月亮爲何那麽孤寂。
午夜夢回爲什麽一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所以他們無法反駁。
林孝珏輕輕道:“因爲愛情。”
愛情!
愛情!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孝珏喝了一口茶水,放下來繼續道:“各位都非常鄙視愛情,愛情是什麽東西?難懂比女人的貞潔還重要?比傳宗接代還重要?比升官發财還重要嗎?是的,沒有愛情的話,貞潔的女人,兒子女兒滿地跑,越是官職越高,越覺得空虛乏味,會回過頭來問自己,我快樂嗎?我的生活是不是索然無味?”說到這裏,她又笑了:“當然各位有錢,所以并不缺愛情,可以用錢來買,這就是青樓的由來,各位婚姻生活不如意,想找個知己,如此一來,就會愛慕青樓女子,家中妻子賢惠,外面知己貼心,沒什麽可遺憾的了,等遇到更好的知己,好可以換一換,頂多這世上多了一個幽怨被抛棄的無辜女子,這都不是什麽大事。可是各位,你們真的願意被叫成負心漢嗎?在妻子和知己中必須選一個的時候,你們的心真的不會難過嗎?真的就非常潇灑的說走就走,沒有一絲愧疚感嗎?”
衆人聽了,臉色不由自主紅起來。
林孝珏道:“我想是不會的,因爲人都有恻隐之心,這個恻隐之心平時可能表現不出來,不過見到幼兒摔倒,老人無家可歸,心中都會咯噔一下,不管男女,因爲這就是人性,所以各位在妻子和情人之間遊移,我想也難受的很,不過各位有對女子的生殺大權,所以讓自己不去想,不去難過,也就過去了。”
廳裏還是沒人說話,大家都靜靜的聽着。
公孫衍想了想道:“公主……咱們……”
林孝珏擡起手:“本宮稍後就會講到。”
然後又看向衆人:“所以各位爲什麽要逐本求末,爲什麽要緣木求魚?你最愛的人就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就是你的紅顔知己,這樣不好嗎?一生一世一雙人,真的隻有女人向往嗎?各位都不曾動心?大家有不同意見現在可以提出。”
這時後面有人道:“公主的意思,是要讓我們的妻子讀書?”
林孝珏搖搖頭又點點頭:“是要女人活得像個人,本宮雖爲公主,卻沒有這個權利,但是各位有,各位都是讀書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這屋子裏,将來一定會有人會入閣拜相,當你們有能力的時候,不妨回頭想一想,我們現在過的生活,真的是心中向往的嗎?一個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家中庶子庶女一堆,然後勾心鬥角,你們真的單純的認爲,你們可以當好一家之主,家中女人,兒女,一點矛盾都沒有,相親相愛?”
當然不會,事實上大家都是大家族生活的人,都知道生活的艱辛。
薛世攀糊塗哈哈一笑。
林孝珏看着他。
薛世攀道:“我知道公主爲何興師動衆把大家都诓騙而來了,是要讓大家聽你的歪理邪說。”
林孝珏擡手做了個請:“本宮哪裏說錯了,請薛公子指點。”
薛世攀站起道:“公主分明是一排胡說,女子三從四德,這是千古以來的規矩,公主想怎麽樣?讀書識字不算,難道要讓女子登堂拜相才是尊重?”
林孝珏道:“好,那本宮就跟你說說這千古以來,我們從五千年前說起,那時的人們平均壽命低,爲了延續後代,就必須拼命的生孩子,而隻有女人才能生孩子,所以就以女姓爲尊,城裏氏族,叫母系氏族,隻知道目前,不知道父親是誰?”
史記紀錄有夏商周,從沒聽過什麽母系氏族。
薛世攀道:“一派胡言。”
林孝珏笑道:“是你孤陋寡聞吧,回去翻翻書看看,爲何以前的姓氏都是姬,姜,因爲是女,這你總得承認把?周文王姓姬,武王也姓姬。”整個周朝都姓姬。
大家可能沒聽過那段曆史,但讀書人對造字都有研究,有姓氏做輔證,這件事情就可靠得多了。
廳裏再次轟轟然熱鬧起來。
讀書人最是喜歡談股論今,這一議論,就停不下來了。
薛世攀其實已經信了林孝珏了,但是他不服氣。
道:“可是我隻聽說男人可以娶妻娶妾,沒聽說女子可以共妻,不安于室的女人就是不自愛,就是水性楊花,就是……”到底是讀書人,再難聽的話就說不出來。
欄杆處的女子們聽了個個都氣白了臉。
林孝珏卻不惱,道:“接下來我們就要說說原因了,爲什麽隻需男人三妻四妾,不許女子邁出二門一步?其實說起來,這是一種交換,聽好了。”她指着衆人,眼睛認真。
衆人都傾耳細聽。
“這也是婚姻的由來,女人力氣小,要生存,又要哺育後代,所以有一天,一個男人說,我并不知道那個孩子是我的,爲什麽要我來養别人的孩子,于是男人們都不願意養别人的孩子了,女人爲了孩子不得不讓步,男人女人第一次達成協議,女人放棄交配自由的權利,男人必須要負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這就形成了婚姻。”
周若林忽然道:”姑姑,這個故事我聽過。“
是的,林孝珏給他和王智慧講過。
王智慧道:“我也聽過。”
蘭君垣笑着給兩個孩子添水果,兩個孩子又低頭吃起來。
漢王有些明白爲什麽林孝珏帶孩子來了,這不是順便給孩子在溫習一遍嗎?
林孝珏繼續看着薛世攀:“所以今天你來指責女人不檢點,水性楊花,都是你母性祖宗爲了讓你更好的生存,所以偉大的放棄了自己的一部分作爲人的權利,但是卻換來你不尊重不理解的辱罵,簡直就是端起飯碗叫爹,放下筷子就罵娘,在座的各位有一個算一個,你們誰心裏罵了,誰就是數典忘祖的畜生。”
嚯的一聲,堂下炸開了鍋。
有人拍手叫好。
有人氣的面紅耳赤。
不過大多數還是拍手叫好的。
屋裏青年人居多,又正事放眼看世界的年紀,多叛逆,他們喜歡新鮮有挑戰的言論。
當然氣的面紅耳赤的人也不敢聲張,爲什麽?
公主說了,那就是數典忘祖的畜生,誰願意當着公主和一些同窗的面當畜生呢?
隻有薛世攀啞着聲音道:“公主是在罵我?”
林孝珏搖頭道:“你還不配。”說着站起:“各位我絕不是危言聳聽,你們是不是都向往三妻四妾的生活?讓每個女人都崇拜你們,愛慕你們,拜倒在你們的才華之下?但是我告訴各位,不可能,就算各位再怎麽宣傳三從四德,從一而終,還是有各位看不慣的女性角色跳出來,各位的後院還是經常戰鬥,失火,因爲利益,因爲人性,認爲很多不可泯滅的因素,男人女人是應該平等的,不是天地之别。”
自古以來男尊女卑,男人爲天女爲地,怎麽可以男女平等。
衆人想看怪物一樣的看着林孝珏。
蘭君垣看着她頭間的發簪,手心都出了一層汗。
林孝珏笑道:“各位先不要惱怒,我再給各位将幾個故事吧。”
說着拍拍手。
魚玄機和董明珠從樓梯後出來,搬了一摞紙到前排座位前,然後開始按人頭發放。
都紙張派送的差不多了。
林孝珏道:“這上面記錄的案情都是各地衙門抄錄來的,是我周家人天南海北搜集的,真實可靠,大家不信事後可以去打聽,大家現在就可以看一看,有多少女子因被男人抛棄而忍辱自盡,有多少女子因爲被夫家虐待而自盡,有多少女子因生不出男孩而被休棄而自盡,還有各式各樣的壓迫和無奈結束生命。”
衆人低頭翻越紙張,廳裏都是沙沙的聲音,每個人看得最後都是一臉沉重。
“看到了吧?”林孝珏又道:“如果隻是她們忍辱負重而死不可怕,各位覺得可怕的是奮起反抗然後落得家破人亡的例子吧?不過這樣的例子難道不爽快嗎?”
是爽快,婆婆欺辱兒媳,如孔雀東南飛的焦仲卿和劉蘭芝,讓人心中動容,想去與那冥頑不靈的老婦人講道理,所以有的女子拿起菜刀講道理,很爽快。
但是這是悲劇。
衆人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子,從沒看過這麽真實震撼的社會性故事。
他們不知所措,當然也不知道說什麽。這些人包括薛世攀。
林孝珏最後道:“所以大家都被男尊女卑騙了,真正的受益者是誰?是你我嗎?都不是,是那些沒什麽良心,又有權有勢的男人,但這種人,滿京城能有幾個?所以大多數都是被害者,女人自不必說,男人呢?你們相愛的女人不敢愛,你們想做的事有祖宗家法壓制着,真的好嗎?真的生活就和諧了嗎?真的就沒有作奸犯科了嗎?所以男尊女卑是錯的,有人可以娶幾十個女人,有人就會因爲娶不到女人而孤老終生,各位不是利益既得這還有一個根本的原因,生男生女誰也控制不了,難道掌握着權利的男人們,你們就永遠不會生女兒了嗎?”
不會。
衆人沉默了,不是無話可說的沉默,是思考的沉默。
既然誰都有可能生女兒,那麽自己的女兒說不定也會被人要求跪着生活,那爲什麽還有繼續這樣的制度,這樣的規矩?
林孝珏看了衆人的神色一笑。
當然不會有人站出來說我們打破他,起碼暫時是不敢的,因爲會死。
但是利害關系她已經說清楚了,相信會有人的心裏能生出種子,然後發展成大叔。
她端起茶杯,靜靜的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