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陵南給林孝珏端了晚飯來吃,林孝珏胡亂吃了兩口,然後按照習慣,推開三樓的窗戶往下看了看。
兩邊街道都有她的店鋪,她不是小氣的人,有人的屋子都點上了燭火,讓街道有了些微微的亮光。
這時對面第十六家店裏出來四個人,三男一女,一個高個的男人提着風燈,好像要趕夜路。
林孝珏記得他們,那女的的丈夫感染了霍亂,昨天用的藥,今天應該是感覺好了,所以要回家了。有店裏的人出來相送,那定然是要回去了。
她這裏就是這樣,有人來了,然後走。
當然走也分幸運和不幸運,幸運的自己走,不幸運的屍體被擡着走。
她點着手指算了算,自家走着走的到今天已經有二百零三人了,她的藥材也用了三分之一。
“小姐您算什麽呢?”
正當她出神之際,陵南見她在窗邊站了太久,出聲打斷道;“您别吹了風自己再病了。”
林孝珏聽了關上窗,回身道:“我在想,現在還不是瘟疫最厲害的時候,什麽事情都有一個頂峰期,這兩天應該快要到頂峰期了。”
陵南拉開椅子讓她坐下,道:“您的意思還要死人啊?那得死多少?”
林孝珏坐下來看着她笑道:“我不知道會死多少,但我知道,那時候可能連我坐的時間都沒有了,而且我還很擔心一件事。”
“什麽事?”
林孝珏剛要張嘴回答,這時敲門聲又想起了:“小姐。”是曲國雄的聲音。
這聲音很有可能是有病患上門。
林孝珏和陵南臉上瞬間變得肅然,林孝珏站起道:“什麽事?”
曲國雄的聲音有些顫抖,道:“這回是小姐五姐家的小小姐,五小姐和五姑爺還有大夫人都來了。”
林孝珏的五姐叫做周清晗,嫁人王中山,二人結婚五年,隻生了一個女兒,今年三歲,比周若林小個半年,取名王智慧。
陵南難以置信的看着林孝珏:“是慧姐兒?”
孩子在過年的時候陵南林孝珏都見過。
林孝珏臉色泛白心中一顫,是親人啊,輪到給自己的親人看病,她是真的醫不自治。
林孝珏跟陵南匆匆下了樓,張氏和周清晗夫婦都在樓下站着等她呢,周清晗把孩子抱在懷裏拍着,發出慈母的安慰聲。
見到林孝珏,張氏先走上來拉着她的袖子:“清野,你快給慧姐兒看看,孩子發熱瀉肚子,是不是染上瘟疫了。”
随即周清晗夫婦也走了過來,周清晗露出孩子的臉給林孝珏看,還沒出聲,先哭了:“八妹妹,可就指望你了。”
林孝珏不知道她忍了多久才忍到現在。
她接過孩子看了看,孩子小臉圓圓的像個白包子,小鼻子小嘴很可愛,睡着了看不見眼睛,但眼角有淚花,喘息聲有些大。
孩子身上是有肉的,不像是瘟疫的症狀。
心裏做了個初步的判斷,她擡起頭見一家人都期待的看着她。
就道:“要不先上樓吧,樓下亂,一會指不定來什麽人。”
張氏點點頭,然後對周清晗道:“别哭了,你現在不堅強些,孩子要誰來照顧。”
周清晗憋着淚點着頭,勾臂從林孝珏懷裏要過孩子:“八妹我來抱吧,你也怪累的。”
林孝珏是不怎麽會抱孩子,雖然她生過,但都有人替她抱,于是就将孩子交還給了周清晗。
然後又讓陵南把周清晗夫婦引上三樓,她則拉了張氏的衣角一下,張氏會意,二人上樓的腳步就慢下來。
等前面三人走的更遠些,張氏先悄聲的問道:“是慧姐兒不行了嗎?”聲音有些顫抖,接着眼淚就落下三滴:“你五姐幾年了就這麽一個丫頭,你可得幫幫她啊。”
周家敗落,原本在巴陵之地,五年前的周清晗算是遠嫁的,沒有娘家做依仗的女子,全靠這麽一個孩子了。
林孝珏道:“伯母不要心急,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方才見姐夫一臉不快,是跟五姐吵架了嗎?”
方才的王中山都沒有跟林孝珏打招呼,雖然是女兒生病了,但就算是普通的大夫,也會說兩句話,何況還是小姨子。
張氏道:“瞞不過你,孩子已經病了四天了,你五姐早就要來找你,可你姐夫嫌你這裏人雜,不讓來,請了個大夫吃了藥沒好,你五姐挺不住了,所以兩口子是吵了架才來的。”
張氏是個壓事兒的人,可如果不說,有怕侄女多心,說了又覺得不妥。
最後道:“你不要惱你五姐夫,他這個人不會什麽花言巧語。”
王中山是個有官身的人,看不起她的身份也正常。
林孝珏知道張氏輕描淡寫了,王中山可能不止因爲她這裏人雜,應該是說過更難聽的話,很看不起她把。
不過她這裏的确三教九流什麽人都要,而且感染瘟疫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她也不讓她的親人過來。
林孝珏安慰似的一笑:“當然不會生姐夫的氣,您叫我一聲,我就回去了,還帶他們來這裏犯險,姐夫的顧慮不是沒有必要的。”
張氏道:“閻王叫人三更死,誰人活到五更天?!這個時候,哪裏都危險,你不計較就好,我也不忍心把你叫回去,這裏還這麽多病人呢,所以就讓你五姐過來了。”
張氏這樣的考慮讓林孝珏覺得心裏溫暖,如果她們不來,那就是她要回去,那東華大街的病人就全都抛下了。
她默默一笑,擡着手讓張氏先走。
原來二人說着,已經上了三樓了。
三樓林孝珏休息的房裏,周清晗抱着孩子在床沿坐着,嘴裏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王中山一臉冷漠的坐在椅子上,但目光出賣了他此時的心裏,他一直盯着周清晗的手,看她哄着愛女。
林孝珏和張氏一前一後進來,林孝珏先道:“我看這個不是瘟疫,五姐先不要着急。”
周清晗擡眼看着她:“不是瘟疫?”聲音透漏着一絲慶幸的興奮。
王中山終于開口了:“不是瘟疫那是什麽?”
林孝珏道:“暫時我還不敢确診。”
王中山不滿的看了周清晗一眼,林孝珏在他目光中看出了他對自己的鄙視。
她心道,不是瘟疫,可她還沒把脈,不能确定是什麽病。
不是瘟疫也并不代表大夫就一定能知道是什麽病,而且他們才剛進屋啊。
她想不通到底王中山讨厭她什麽。
又一想,可能讨厭一個人也不因爲什麽,就是不喜歡。
王中山對林孝珏的不滿大家都看在眼裏,但沒人點破,誰也不是缺心眼的。
林孝珏也不看他面子,她心裏自嘲一笑,然後蹲下來去摸王智慧的手腕。
這脈象是受了風寒之症。
她就問道:“請過别的大夫,吃了什麽藥?吃過藥後是什麽症狀,先去又是什麽症狀?”
周清晗聽她說請過别的大夫的時候臉色微微一紅,道:“慧姐身上發熱,那大夫就說是瘟疫,開了個方子,我也記不住,但是帶來了,娘說你興許得問。”
張氏忙從懷裏掏出方子來。
林孝珏點頭接過,如果病人已經有大夫經手,好巧她又診斷的不确定,知道前面人開的什麽方子,病人用過什麽藥,這是對診病是非常關鍵的。
林孝珏接過一看,是川芎,羌活,白紙,蘇葉等辛溫解表藥,也就是大夫認爲你是内受風寒,有熱發表不出的時候開的藥。
她也摸這王智慧脈有些緊,用解表藥好像沒錯啊,那怎麽不對症呢?
奇了怪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