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繼續問堂下:“那周小姐今日來是替代周劉氏打官司嗎?”
林孝珏搖搖頭:“是也不是,其實這官司就是我要打的,狀紙是我寫的,人是我要告的,我伯母隻是看我孤女沒有依靠,怕我落得不好的名聲,所以出頭代替我,但她昨日被林大人氣的不輕,如今正在家中養身體,所以民女就自己來了。”
原來她知道女告父會名聲不好。
原來她真的是背後的主使。
原來她真的是一個不孝女。
但怎麽聽昨日那個在大堂上打架的潑婦是個特别好的伯母呢?
衆人又議論起這些聽來的話了。
林世澤另外還對林孝珏所說的一件事特别生氣,什麽叫劉氏被他氣的不輕,那意思還起不來床了?
他的臉呢。
看讓她撓的。
林世澤眼中含着怒火看着林孝珏:“你可以撒謊,别太過分。”
林孝珏看着堂上眼皮都沒動一下。
這時陸鴻已在腦中整理好了這周林兩家的關系。
他再次問林孝珏:“那其實你才是這告狀之人。”
林孝珏點頭:“正是民女。”
陸鴻手揚起一張地契:“想必昨日案子審到哪裏你也都知道了,這些契約有戶部官員和戶部的印章,本官已驗過,印章不是僞造,那就能證明劉氏在早些年就已經變賣了家産,雖如今這些地契店鋪好似還與林大人有關,但已經變賣,就會有人買,也隻是看似有關,但證據能證明林大人沒侵占周氏的财産,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林孝珏淡淡的看向林世澤:“民女想問林大人一句話。”
林世澤沒等陸鴻說行不行,已道:“你現在說你錯了爲父還能原諒你。”
林孝珏道:“我也正是想跟大人說這句話,大人若現在将母親嫁妝還回來還來得及,不然一會官司輸了太難看。雖然我們父女緣盡,但我也會替大人臉紅的。”
林世澤被她說的有些畏懼,不知道她要如何推翻證據。
少施氏見林世澤有些動搖,道:“證據确鑿。大家的眼睛都看着呢,你再怎麽狡辯也是不成的。”
林孝珏笑了笑:“一會你便會知道。”又問林世澤:“大人,您到現在還不知道悔改嗎?哪怕我跟大人說了那麽多話?哪怕我讓大人不要參與這些瑣事當中,哪怕我讓大人眼界開闊一點,您還是覺得我的話沒有道理嗎?”
有。這是最後一次。
林世澤想這樣說,但終究沒法開口的。
林孝珏依然笑着看着他:“大人,母親當年是國公府的千金,十裏紅妝下嫁給您這位探花郎,她雖有些少女的嬌氣,但替你孝敬父母,生育孩兒,照顧您的長兄和幼弟,尊重您的理想,想法設法幫您達成願望。恨不得散盡家财來幫助您,她對得起您了。”
“最後她又隻得到您停妻再娶的無情對待,香消玉殒,難道這些還不行,連她的最後留給孩兒的嫁妝您也要送給那個破壞她家庭,奪走她丈夫的女人嗎?您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她雖然結巴,但說的話大家都能聽懂,林世澤被說的面紅耳赤。
外面議論聲再起。
少施氏瞪着林孝珏:“這嫁妝不是周氏留下的,你要分得清,大人不與你計較是他對你有孺慕之情。你不要咄咄逼人。”
陸鴻豎着劍眉看着堂下,沒有制止幾人的争論。
林孝珏依然自顧自的對林世澤說着:“大人,如果這些東西您自己留着,您留着當個念想。也算是對得起我的母親,我都不要走今天這一步,可是您是怎麽做的?把母親留下的東西給了您和别的女人生的女兒,天下有這般道理嗎?若是您的父親把您母親的錢财都給了三老爺,您會怎麽做?”
林世澤攥着拳的手抖個不停,如果是他。他會再不認這個父親。
突然他目光驚懼的看着林孝珏。
林孝珏知道他懂了,唇角一勾:“您方才不是問我爲了什麽嗎?”她又擡頭看了堂上一眼再看向衆人。
“諸位說我不孝我是不人稱的,我就是在做爲人子女的孝道,才會将生父告上公堂,呂氏春秋有雲,父雖尊,以黑爲白,子不敢從,林大人對我生身之母無情之至,若我不爲生母出口怨氣,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我母懷胎十月生下我,林大人也隻是出了些力氣而已,她哪裏知道母親的辛苦,天下有這麽多母親,我的母親雖然不在了,但若我不能爲母親讨回公道,那若是别人的母親受到這種待遇,是不是也要忍氣吞聲,所以今日即便諸位說我不孝,要将我沉塘,我也要告,我願爲我的母親與生身之父對簿公堂,我願爲我的母親舍生取義,我也願意爲天下子女起個頭,讓他們知道母親的不易,我認爲這才是孝道,孝順自己的母親,難道這不是孝?”
“說得好。”
人群中突然有人帶頭鼓起掌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
誰說告了父親就是不孝?那是因爲他沒有一個停妻再娶的父親。
這樣的衙門口,中年婦人最喜歡聚集看熱鬧,她們已然是爲人母的,母親當然都喜歡孩子跟自己親近。
而且她們之中不乏家裏的男人娶了小妾的,要是等她們去世以後,自己的嫁妝被丈夫占了給小妾的孩子,她們當然也希望有人能站出來給自己讨回公道。
接下來就有人喊:“周小姐你是孝子,誰敢說你不孝,我第一個不答應。”
還是個中年婦人。
接着便有更多被她感動,感同身受的婦人站出來替他說話。
林世澤聽着下面的議論聲頓時傻眼了,這些女人都瘋了嗎?承認這樣的女子是孝道,她們是要反了天把?
而且來時可沒有預料到這種事會發生。
少施氏也沒想到闆上釘釘的惡名就這麽輕易被她摘掉了,她心道,這個結巴,還真是小看了她的口才。
正當人們對林世澤表現出極度憤怒,高聲聲讨的時候,少施氏高聲向陸鴻道:“大人,周小姐的所有言辭都建立在周氏姐姐留下嫁妝的基礎上,可事實呢?老爺沒有對不起過姐姐,這些契約難道有假?嫁妝姐姐早賣了。”
林世澤聽了她的話回過神來,對啊,他們還沒判呢。
聲讨的人群中也出現了不一樣的聲音:“這個結巴就是故意把大家往溝裏帶,林大人本身又沒有貪占周氏的嫁妝,她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對,是假的,人家林家人有證據的。”
但已經有婦人信了林孝珏,她們喊道:“小姐,你有沒有證據,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讓他們心服口服才行。”
林孝珏對衆人微微一颔首:“是。”
陸鴻是時候說話:“周小姐的意思,您有證據證明周氏是留下嫁妝的?”
女子低沉不尖氣的聲音發出一個音:“是。”
林世澤這時有些緊張,他道:“你娘當時把嫁妝都賣了,我可以找府裏的老人給我作證。”
林孝珏道:“是,我知道賣了,你能找出人。”
知道賣了你還告?
衆人再次嘩然。
“你到底說明白啊,賣了就是林大人沒有侵占周氏的嫁妝,那怎麽又要告人?”
“可又說占了,占了又承認賣了……”
誰都理不清了。
林世澤和少施氏再次相視一眼,都不知道林孝珏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陸鴻還是很嚴肅的樣子:“周小姐,這裏是公堂之上,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要負責的。”
“我知。”
“既然你知就拿出證據吧。”
陸鴻也不想再拖延時間了。
林孝珏笑了笑,不壞好意的看了林世澤一眼,那眼神帶着戲谑,像逮着老鼠的貓,總要玩上一玩的樣子。
林世澤吞咽一口,心裏念叨,他不信她敢推翻證據,陸鴻一定不會出賣鄭侍郎的。
林孝珏突然眼睛睜大了,她問林世澤:“大人還記得後花園中,您跟母親練字時的情景嗎?”
林世澤好看的臉頓時變得蒼白,他目光驚恐的看着林孝珏。
林孝珏朝他點點頭。
然後從懷裏拿出折疊着的紙。
“不要,不要。”林世澤好像預感到了這東西會對他不利,伸手就要過來搶。
衆人大驚,林大人爲何失态了?
林孝珏利索躲過林世澤,不用她開口求救,陸鴻已命衙役去制住林世澤。
這轉變來的太快,但聰明人一想,就知道林世澤很怕林孝珏手裏的東西了。
少施氏不知道林世澤到底有什麽把柄握在林孝珏手裏,見衙役按着他,她看似是護着他,實則是爲了靠近他,想聽他說那東西是什麽,跟着林世澤跪下去。
可林世澤已經忘了怎麽開口說話了。
林孝珏趁林世澤失神的時候将紙張打開,道:“我的母親确實變買過家産,但是并不是,我這裏有一分清單,何時買的,賣了什麽,留下什麽,都寫的清清楚楚,是林大人親筆書寫,林大人見了便知真假。”說着她将清單展示給衆人看,然後又站在林世澤面前給林世澤看:“大人還記得這份單子嗎?這是您的筆記。”
林世澤被人按着半蹲半跪着,他擡頭看着熟悉的東西,夜裏夢見過的無數次的場景再次顯現在腦海,還有那笑容真摯嬌俏的女子,他一閉眼:“它怎麽會在你的手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