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花園,林孝珏和蘭君垣坐在假山的石頭上等錢勇等人的消息。
冬日裏北風飄揚,石頭上還盛着年前沒有熔化的白雪,坐一會人便有些冷。
蘭君垣脫下披風将林孝珏包起來。
林孝珏感受到暖意,側目他看一眼,藍色的褂子穿在他身上,不太寬大的肩膀此時更顯得有些單薄,她有把披風脫下給他披上。
蘭君垣:“……”
“别動,我不冷。”林孝珏給他系好胸前的帶子,然後目光望向前方,前方是一片池塘,冬日裏塘面結冰,平整的如水銀鏡,看了能使人心情舒爽,她就笑了。
蘭君垣也跟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倏然也笑了,然後撿起手邊的一個小石子嗖一下投到冰面上,那冰面便被砸了一個小孔,下一刻,咔嚓咔嚓的碎裂聲接連而起,好好的一面大鏡子四分五裂,就這麽碎了。
林孝珏:“……”
她側頭看他:“顯你功夫好?”
蘭君垣撿起石子又投了一個,這一下方才的裂痕全部破碎,池面露出水來,形狀不齊的冰塊漂浮在水上,成了浮萍一樣,鏡子已完全不見了。
“這才叫功夫好。”
林孝珏:“……”撇過頭不看他。
蘭君垣斜眼瞄她一眼,然後望着支離破碎的冰面道:“在書裏看過,有那樣的男女,經常在花園中約會,不管冬夏,當時我就詫異,難道他們冬日裏不嫌冷,夏日裏不嫌熱?好好呆在屋子裏不好嘛?”
林孝珏的目光被他的故事所吸引。
蘭君垣低頭一笑,繼而側頭望向林孝珏:“現在我知道,其實一點都不冷。”
“我冷。”林孝珏攏了攏衣服,然後撇嘴望着前方:“而且,本小姐也不是,在跟你約會。”
那你咋不回屋呢?
蘭君垣笑眯眯也看着前方。道:“今日之事,我就不跟你生氣了,但下不爲例,不許再犯。”
林孝珏眼珠瞟向他:“什麽事?”
“還敢問什麽事?”蘭君垣語氣不善。伸手拉了拉她的耳朵,看她要惱,然後又賤賤的放手。
“别動。”下一刻手伸向懷裏,不知道摸索着什麽。
林孝珏眯眼看,心道他不會在找什麽暗器吧?
這時假山下忽然傳來喊聲:“小姐。馮國璋已經把石獅子擡回去了,錢大爺問您,下面的事怎麽辦?”
林孝珏俯視着下面:“既然他擡回去了,就擺着用啊,告訴他,必須用,是本小姐賞他的,他要是不擺,本小姐手中的證據,可就指不定交到。哪裏去了。”
那石獅子上的糞便還沒清理呢,林孝珏卻讓馮建章無論無話擺着用,這是讓他馮府丢臉。
不過話說回來的了,他馮家人潑糞在先,現在他們自己消化,這才叫從哪裏來歸哪裏去。
下人喊了一聲好嘞,樂颠颠就跑了。
她一走,林孝珏便歪着頭往蘭君垣懷裏喵:“你方才要拿什麽?”
其實是禮物,但讓下人把氣氛給破壞了。
蘭君垣抱着胸口不讓她看:“暫時不能給你看。”
林孝珏眼皮一挑,嘴角一翹道:“一會要給我看。一會又不給,不給看拉倒,我還不看了呢。”
說着頭又轉向一邊。
蘭君垣坐這裏看着她的後腦勺,用幽怨的聲音道:“你對我。總是這麽,不耐煩嗎?”
她哪有?跟别人她都很正經好吧,開玩笑嘛。
林孝珏回頭來看他,本來嫌他很小氣呢,可見他低着頭,一臉失落的樣子。好看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手指在積雪上畫圈圈,又不忍心了。
她抓抓耳朵,有肩膀碰碰他的肩膀:“你别這樣,我是不太會,跟人相處,還喜歡擡杠,不是對你,不耐煩。”
蘭君垣還是低着頭不說話。
林孝珏急忙道:“真不是,我獨立慣了,又不覺得有什麽事,是天大的事,就看一樣東西,不讓看就不看,沒什麽大不了的,我也不喜歡求人,所以這是我的性格,不是針對你,跟誰都一樣。”
蘭君垣擡起頭來更不高興了:“難道我與别人都一樣?”
林孝珏聽他語氣帶着不滿,愣了愣,然後拉了拉他的衣角:“别生氣了。”
蘭君垣一抖肩膀,還是不說話。
林孝珏礙着性子道:“蘭大公子,别生氣了,好了好了,我跟你認錯,你就原諒我,少不更事吧?”
她還少不更事?!
都十六歲了。
蘭君垣噗的一聲,回過身子彈了彈她的腦袋:“你這不是挺會說話嗎?還知道哄人呢。”
林孝珏見他笑的肆無忌憚,就知道自己上當了,一蹙眉毛:“好啊,你剛才假裝的,騙我說好話,那我現在還不理你了。”
說着身子一扭,還沒等不理人,蘭君垣已把着她的肩膀讓她面對着自己了。
“我沒有騙你,從小到大,除了少羽,沒人會哄我,我就是想讓你哄一下。”接下來他就像是個絮叨的婦人。
“我自記憶起,爹就癡癡傻傻的,見到誰都拍着巴掌樂,但我知道我看了他就不開心,因爲他胸前都是口水,也不是真的開心。”
“母親就不用說了,我不犯錯好像都是錯,隻要方顔諾受了委屈,我就要挨一頓打。那時候也曾以爲方顔諾應該是我很親近的人,我的表妹嘛,母親從小就灌輸我,讓我一定要對方顔諾好,不能騙她,不能欺負她,不能讓她不高興,一切都要圍着她轉,開始我也這樣做了,可真的不行。”
“不過是我的問題,是她也很讨厭我,我以爲她餓了,我給她送點心就是對她好,她卻覺得我隻知道奉盤子,連句“你吃”的話都不會說,說我是木頭,還氣别的孩子都不跟我玩,因爲我家裏子弟薄。她還讨厭我爹,說我爹又傻又髒。别的我都能忍,但說我爹不行,我很生氣。就開始厭惡她了,也不再把她當親人。”
“所以我很怕你不高興,我怕你不理我,我怕你跟高燧好,除了少羽。我好像一無所有,後來遇見你,一路上我們相互扶持,你救我的命,幫我打江西城,讓我擁有榮譽,讓我感到有人關心,可越怕失去有時候就會做出我自己都想不到的行爲,剛才我的話不是要惹你生氣,是我真怕你覺得我是麻煩。就不理我了。”
洋洋灑灑說了好一大通的話。
雖然不想平常的他,但看着她的目光是輕柔的,還帶着說不盡的憂愁。
語氣是真摯的,很掏心掏肺。
林孝珏知道他是憋在心裏太久了。
他還提及他的家人,前妻,朋友……零零碎碎,模糊不清。
但都會有一個感覺,心酸。
林孝珏看着蘭君垣蓦然一笑:“我明白,你什麽意思了,放心吧。”拍着他的肩膀:“誰對我真好。還是假好,我都清楚,不會跟你真生氣的,就是逗你玩。”
蘭君垣桃花眼亮亮的。不太好意思的拉起她的手,下一刻眼睛的光彩又暗淡下去:“我是不是跟你喜歡的人不一樣?你喜歡潇灑英俊聰明的人,我毫無長處。”
林孝珏心道:“外形都不錯,就心裏,你是個問題少年。”然後仔細的打量他,這動作的時間有點長。給蘭君垣看的有些緊張。
最後她回握他的手:“别擔心,就跟我們第一次,相遇時那樣,你怎麽會毫無長處,你善良,勇敢,執着,平時都很潇灑,有時候還有點小浪漫,還有一顆赤子之心,往前走,不要怕,我和少羽都會,陪在你身邊。”
往前走,不要怕,我和少羽都會陪在你身邊。
蘭君垣腦海中不斷充斥這句話,嘴角提的高高的,真是,淨知道誇他,他哪有那麽好嗎?
之前四皇子帶給他的困惑好像一掃而空,他又使勁攥了攥林孝珏的手。
林孝珏見他尾巴翹起來,笑道:“如果你不優秀,方顔夕,怎麽會那麽粘着你。”
蘭君垣一口老血噴出來,現在可不是提那個人的時候。
他忙道:“我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發誓,自小我都沒招過她。”
林孝珏見他認真的樣子捂着嘴笑。
蘭君垣眼睛一動,伸手去提她的耳朵:“你耍我。”
林孝珏蹙眉瞪眼噘着嘴:“本來耳朵就大,你再揪我耳朵,我就還手了。”
林孝珏耳垂厚而且大,不是别人那樣小巧,這一直是她對自己不滿的地方。
蘭君垣看她像個炮仗一樣,好像要爆,笑了一下放開手,然後低頭去懷裏找東西。
這時下面突然又傳來聲音:“小姐,戲唱完了,賓客們要走了,老爺讓小的問您一聲,有沒有什麽特别要相送的人。”
蘭君垣無力的垂下肩膀,就不能等他送完禮物嗎?
林孝珏想了想道:“那位朱公子,還在嗎?”
下人眼睛挑了挑:“啊!他呀,在的,還沒走呢,還在那屋子裏,小姐沒吩咐,大家也沒人管他。”
林孝珏心裏嘀咕,難道朱高燧不走了?輔宛可還在桌子底下呢。
她想了想擺擺手:“知道了,不用理他,他看人都走了,自己就走了,讓其他人,幫我送送,諸位公子,就行了。”
下人好像忘了什麽,低頭一想擡起頭又道:“對了,錢大爺說馮府今日來的人有六皇子,李文濤,樊樹亮……還有方君侯。”
蘭君垣一攏眉心:“有他好像事情就不會這麽簡單了,方君侯要比方景隆圓滑的多,怕潑糞的事不止是六皇子等人幹的,他也有份,别看他沒出頭,很可能是主使呢。”
下人和林孝珏全都看着他。
林孝珏淡淡的搖頭:“你以爲,我想知道都有誰,是想找主使?”
蘭君垣眨眨眼睛。
林孝珏一哼:“什麽主使從犯,在我眼裏,隻要是跟我作對的,都一樣,即便是方君侯的主意,可沒有六皇子的執行,能成嗎?說來說去,他們就是都不想我好。一個都不用姑息。”
蘭君垣點點頭,大概明白她甯可殺錯也絕不放過的個性了。
說完這件事下人再沒話要回了,林孝珏擺擺手道:“去跟大伯送客吧,有事再回我。”
下人得了吩咐又小跑走了。
他一走。蘭君垣就一直蹙眉頭。
林孝珏看他一眼歎息道:“有什麽話,咱們今天有空,都好好說說,别放在心裏,相互亂想。越想就顧忌越多,感情也生疏了。”
蘭君垣看着他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你看出我有心事啊?”接着一轉話鋒:“還是關于四皇子的,他對你動手動腳的,我怕他沒安好心。”
在他心中,除了他自己動手動腳,其他人都是沒安好心。
林孝珏眼睛一挑,道:“不怕他,他是來求醫的,既有求于我,他就得聽我的。”
就是因爲這樣他才擔心。求醫治病,治好了再道謝,一來二去這感情就有了。
他們相識不就是這樣嗎?
蘭君垣忽然道:“你能不能不給他治?”
“不給他治?”
蘭君垣瞪着眼睛點點頭:“我知道我說的話是大逆不道,但我還是不想你給他治,我不是怕他好,是怕……”他手又緊張的捏上林孝珏的手。
林孝珏心中歎道,安全感這個東西,就算她給蘭君垣再多承諾,他不信,還是沒有用。
她很認真的看着他。道:“蘭君垣,你聽我說,如果我此時,都不能讓你信任。那以後,你能信任我多少?我們又如何相處?”
蘭君垣身形一震,是啊,他是大男人,現在卻讓一個女孩子行這麽卑鄙的事,他到底在幹什麽?
蘭君垣手揉着額頭。
林孝珏想勸他什麽。他突然又擡起頭來:“清野,如果我跟你說,我就是這樣的人,以前是,以後也會這樣你怎麽看我?”
林孝珏表情透露着不懂的意思。
蘭君垣臉色沉重道:“我帶你去給陳博彥治病,就是算準了他病愈了就會跟你退親,陳博彥跟林孝瑜成親,我讓長皇孫給他們求了聖旨賜婚,就是怕他反悔再來找你,若是有人想娶你,我就想破壞,我見四皇子跟你親近就想殺了他,以後我還會做這些,你會不會怕我恨我?”
喜歡的人爲你做這些事,你覺得的是幸福,不喜歡的人爲你做這些事就是困擾。
林孝珏看着蘭君垣的眼睛,然後擡手摸摸他的額頭。
“别擔心,人都這樣,可能當我真的嫁人,你還會祝福我,你怕壞,是因爲知道我,不想嫁,沒事。”
蘭君垣拉下她的手:“我不知道以後如何,但現在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緒,我說的都是真的,有的時候,這種事情是很難控制的,年前我問母親,到底方顔諾是她的女兒還是我是他的兒子,她很慌張的看着我,還問我是不是有人跟我說了什麽,雖然二十多年我一直有些懷疑,但這次我真的非常疑惑,可能我真不是母親親生的,當差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告訴自己不要想也停不下來。你看,我連自己的母親都懷疑,我害怕做出傷害你的事。”
林孝珏心中一動,萬一不是胡思亂想、真不是親生的呢?隻有不是親生的孩子打起來才順手啊。
她安慰似得抹着蘭君垣的手背:“我小時候問我娘,我是哪來的,她說我是撿的,我就一直以爲,我是撿的,還在被窩裏哭,問老天,爲什麽我親生爹娘,不要我,他們到底是有,什麽難處?”
蘭君垣一愣,繼而一笑:“你小時候咋那麽傻呢?那是大人不好意思說你是從哪來的。”
林孝珏眼睛瞪着他:“現在你知道了,那你小時候知道嗎?誰小時候不傻?反正我那時候不看書,背不下來醫書,我娘就打我。
她一打我,我就想是撿來的,或者,我娘是大灰狼變的,不過等娘對我好的時候,我又想大灰狼走了,娘親又回來了。”
說到這她自己都笑了,眼睛彎彎的。
蘭君垣腦海中就浮現一個圓滾滾胖嘟嘟的身影,那個身影總圍在一個瓜子臉的女人身邊張手要吃的。
“清野。”他呢喃道。
林孝珏擡起頭看着他并“嗯?”了一聲,他就笑着把手伸進懷裏,剛摸到一個盒子。
這時……
有人來了,不是下人,蘭君垣停住手。
“八妹……”一個清脆的帶着歡愉的喊聲從柳樹栽成的小道上傳來。
是女子。
林孝珏和蘭君垣慌忙放開相互拉着的手,同時蘭君垣惱怒的要死,這禮物是送不出去了呢。
周清靓周清媛周清池姐妹三人聽戲回來,聽下人說林孝珏在花園,就來尋她。
周清靓老遠就喊着她,等走到假山旁看見她的時候一下子拉住她的手:“你怎麽一天沒見人,我們去聽程先生唱戲了,好聽。”
林孝珏和蘭君垣此時已經下了假山,周清靓說着說着擡頭一看林孝珏身邊:“哎呀……”手放在嘴上。
其他兩個姐妹也看見了這個不相識的陌生男子,面帶詫異。
林孝珏擡頭道:“這位是,蘭公子,我的摯友。”
摯友?
男的?
單獨在花園裏。
周清池看着二人的目光有些犀利。
周清媛很随和的屈膝行禮:“見過蘭公子。”
周清靓大眼一動,看着林孝珏問道:“前年是不是這個人送爹爹一套瓷器?”
這事在周家很轟動。
林孝珏笑不做聲,蘭君垣朝周家姐妹微微颔首:“見過三位小姐。”然後側頭對林孝珏道:“你忙吧,我先告辭了。”
林孝珏點頭,雖然知道見一面不易,但也沒有留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