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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第1392章 一以貫之

第1392章 一以貫之

學功書院,有貞學院。

學院外間的匠作房裏,五十餘名三年生正在匠作房裏聽着幾位頭發花白的老匠人傳授技藝。

這是一等獨特的授藝方式。

因爲在華夏上千年來,匠作手藝的傳授除了匠戶家傳外,都是師傅帶學徒的模式。

上千年來都是如此,比如學徒先給師傅免費當三年勞力,端茶送水洗衣做飯等等,還需要任打任罵,美其名曰磨練考驗心性。

第三年以後師傅才可以教授徒弟一些粗淺手藝。

當然教到什麽程度,必須看師傅自己願意與否及徒弟領悟程度,有句衆所周知的俗語就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所以師傅教徒弟都必須要留一手,甚至故意帶你走些彎路,讓你沒那麽快學會技藝。

徒弟除了一開始侍奉師傅如此,到了最後還必須給師傅養老送終等等,直到自己當了師傅才能熬出頭來。

當然這一套傳授方式流傳下來,自有他的道理,輕易指責不好。

但在有貞學院則是不同,學院院長趙士祯從各地請來資深的老匠人,給予同等于精一學院舉人老師的優厚待遇。

然後由這些非凡的老匠人們手把手地教授學生們匠作的手藝,教授中由學院正副院長,以及學生們進行評分,能者留,不能者下,再加以優厚的待遇如此就不會有藏私的事了。

當然優厚的待遇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尊重和地位。

林延潮任山長時就制定了這一套規矩,總而言之必須形成尊重老師的風氣,無論這位是老師是教授經學的讀書人,還是匠人。

明朝的匠戶的子孫多不願承襲父業,爲何?

因爲地位低微,勞役繁重,故而匠戶的逃亡更甚于軍戶。

拿今日一直吹噓的日本匠人文化而言,也是因爲一名匠人無論作爲任何職業,都能得到人的尊重和敬佩。

因爲如此,他們也會對自己的職業更加熱愛。

初時讓這些學生們向匠人行拜師之禮,他們還不太願意,但書院規矩之下,學生們還是造着作了。

如今林延潮入閣,在新民報上即言士農工商平齊,學院衆學生方知道林延潮的用意。

現在衆三年生們正聚在一處看着幾位資深匠人教授打造銀錢的方法。

幾位匠人中一人是出自寶源局的老匠人,是院長趙士祯親自聘來的。

寶源局隸屬工部,專司朝廷鑄錢之事。

後世人誤以爲明朝沒有制作銀币之法,其實不然。

比如天子登基後即鑄新錢,新錢是模仿嘉靖通寶所鑄名爲萬曆通寶。

萬曆通寶多是銅錢,銅錢裏寫有一個厘字,也就是值銀一厘。

除了銅錢還有少量銀錢,銀錢有二錢、四錢、五錢、八錢、九錢之分。

自天子祭出了礦監稅使這大招後,派礦監到雲南催辦開采銀礦,繳上來的銀子也拿來鑄錢,這些銀錢制作得相當精美,故而很少用作流通之用,隻是拿來賞賜親信大臣。

當然這也是市場劣币淘汰良币。

好的錢币大家都是拿來收藏,至于劣币都恨不得立即出手,故而流通的都是劣币。

衆學生看着匠人新打造出爐的銀币,不由歎服。

趙士祯,徐光啓拿起林延潮給他們的佛朗機人的十字銀币,相較之下明朝匠工不遜色于他們。

“徐院長,你看我們的銀币四面平整,并無絲毫凹凸不平之處。”

徐光啓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币面完整如此,就可以免除有奸人刮去偷藏之弊。”

趙士祯道:“銀錢藏奸有種種手段。這兌換銀錢除了仔細稱量後,還要仔細看成色,以防着别人摻入鉛銅等等,故而十分繁瑣。但由此類品相完好的銀币,稍有缺損他人一看即知。”

徐光啓道:“趙院長說得沒錯,我記得這黃銅銀有七黑八灰九轉青,九五成時色還清之說,而紅銅銀也有七黑八紅九帶白,九五成時還原色之說。每年由江南貢入内庫的金花銀,就是足色帶金花的黃銅銀,其餘似庫銀等成色都不如了。”

“不知閣老鑄銀币要多少成色?”

趙士祯笑着搖了搖頭道:“哪裏能如金花銀一般,但也不可太差,閣老的意思需用銅用上好的黃銅,銀八銅二如此。”

徐光啓疑道:“那官價多少?”

趙士祯道:“閣老的意思,八錢銀二錢銅的銀币,值銀一兩。”

徐光啓不由歎道:“閣老此舉既心懷社稷,又體恤黎民啊!”

趙士祯聞言也如此點了點頭。

爲何徐光啓會發此感歎呢?

其實制銀錢與制銅錢都是一個道理。

明朝準确來說是白銀采用稱量貨币,銅錢則采用銅本位制。

要知道明朝每位皇帝剛登基以後,首要大事就是鑄錢。

明朝有兩個朝代的銅錢質量特别好,一個永樂通寶,一個則嘉靖通寶。

這都是明朝國勢極強的時候,

嘉靖通寶有些好錢,用的是滇銅,而且含銅量達九成。

永樂通寶也不用說,倭人特别的喜歡,不然織田信長也不會将永樂通寶的圖樣繡在了部隊的旗幟上。

而嘉靖錢更好,在民間交易上,嘉靖通寶甚至可以四百文兌換銀一兩。

其餘則要六七百文兌一兩,有些朝代甚至隻值八九百文一兩。

爲何好壞差距這麽大,就在于鑄錢的含銅量和做工上。

比如五成銅與六成銅的銅錢在民間交易價格自是不同,但官價都定八百文兌一兩白銀,

誰說得算?

什麽叫法償性?

因此有的皇帝登基後,國庫不富裕的,就将錢鑄得稍差一些,含銅量稍低一些來割羊毛了。

不僅明朝如此,漢朝時用莢錢取代秦朝的半兩錢,有種五分錢隻有半兩錢五分之一重,但也稱作半兩錢,

不僅國情如此,古羅馬銀币最低也至百分四。

而林延潮定這八成銀兩成銅的标準,被稱爲既心懷社稷,又體恤黎民也是由此而來了。

七成銀就有些割羊毛了,而八成銀正好,對于老百姓而言也是便利的,因爲對他們而言,少了火耗的費用。

州縣的火耗是多少?

有良心的地方官員,一兩銀收兩至三錢,沒良心的地方官員,一兩銀收四至五錢的都有。

而銀錢一出,等于明朝中樞将鑄币權收到了手裏。

事實上銀錢改革也算迫在眉睫,商品經濟不發達時,如秦漢朝時,可以銅錢作爲主要流通貨币。

到了宋明朝時,銅錢則不夠用了。

曾有句詩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若一個人真有十萬貫錢,别說騎鶴上揚州,必須騎輛挖掘機去揚州才行。

明朝時,特别是萬曆年間,商品經濟已經十分發達,交易動則多少多少白銀,抱着一大捆一大捆銅錢買東西已十分不便利。故而大面值白銀才成爲了主要流通貨币。

而西方商品經濟發達到一個地步,則使用價值更高金币爲流通貨币。

再以明朝日本而言。

明朝缺銀,不僅因産銀數量少,主要商品經濟發達,民間用白銀計價已是十分普遍。而倭國則不然,他們并不富裕,民間交易使用主要還是小面額的銅錢,而金銀比較少。

更重要是明朝實行一條鞭法,民間一切以白銀繳稅。

當時明朝地方官員爲了政績甚至連銅錢都不願收,導緻民間百姓兌換白銀極貴。

這一直到了清朝順治年間才出了規定,百姓一兩以上繳白銀,一兩以下允許自便。

趙士祯想到這裏,不由歎服道:“閣老之深謀遠慮,遠非我等所能及也。倭國銀賤銅貴,而本朝銅賤銀貴。兩百文永樂通寶在倭國就能兌銀一兩,朝廷通過對倭之易,銀兩自可滾滾而來。”

“之後閣老再将銀兩鑄成銀币,如同将火耗之費歸爲國有,此實爲一舉兩得。”

徐光啓點點頭道:“确實如此。”

紫禁城内。

天子讀着張位的奏章,嘴邊微笑。

“廢除天下藩王,州府鑄币之權,省火耗之費!統一歸于朝廷所有!真煌煌之見!好個張位!”

天子撫掌大笑。

張誠笑道:“而今楊鎬麻貴蔚山小勝,倭人即膽顫求和,看來東事平定已在反掌之間,這既是前面将士用命,也是次輔運籌帷幄之功啊!如此不久倭銀可源源不斷輸入我上朝了。”

“說到此,倭國銀賤銅貴,本朝則反之銀貴銅賤,此事當初臨淮侯怎麽沒有告訴朕?”天子皺眉問道。

一旁張誠等人不知怎麽回答。

臨淮侯李言恭乃明朝功臣李文忠之後,與兵部尚書宋應昌一起總督京營。李宗城作爲其子,被石星保薦爲朝鮮倭國宣慰使,負責之前明朝,朝鮮,倭國三邊市易之事。

結果李宗城多次上奏,倭國不恭,朝鮮不順,言他們與朝鮮,倭國市易屢屢賠錢貼錢。

但天子一看,倭國銀賤銅貴,明朝則銀貴銅賤,就是讓一頭豬去都能賺錢,結果李宗城卻報上來虧錢,這是人不如豬?

張誠等人知道海貿之事并不是敗在臨淮侯一人身上,但勳戚還是不要得罪爲好,而且他們這兩年還收了他們不少好處,本着拿着辦事的原則,替他們好言開脫了一番。

對于這些宗室勳戚,天子也不願意太細究轉而道:“張位還言,本朝鈔法,每鈔一貫,準錢千文,銀一兩;四貫準黃金一兩,也就是四兩白銀兌金一兩,後改作五兩白銀兌金一兩,但在番邦那邊卻是十兩白銀一兩金,甚至更賤。”

“因此不少本朝奸商以金易銀,令本朝金黃多流落于紅夷之手!”

張誠在旁道:“多虧次輔忠心謀國,爲陛下揭此事大弊,否則不知要讓那些夷人,奸商得逞到什麽時候。”

天子點點頭道:“從朝鮮設鎮,至鑄銀币,再到揭發其奸,張先生主持國事倒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朕想起太祖禮下劉基稱之爲老先生,比之漢時子房,封其爲誠意伯時,制雲‘如諸葛亮、王猛,獨能當之’,此贊譽可謂至極。這張次輔也可謂朕的老先生。”

這一句話評價極高。

一旁田義聞言,心底一陣擔心,近來張位越來越得天子青睐,若如此繼續下去,趙志臯早晚必失去首輔的位子。

眼下各部寺衙門的官員都隻知張位而不知趙志臯了。

不過田義也是有心計的人,在張誠,陳矩三人中。他論治國安邦,文章才學都不如陳矩,也不如張誠有行事之魄力,妥善處理宮裏宮外的關系。

不過田義能到今日的位置,自有他的本事。

他今日拿到張位上疏鑄銀币的奏章後想了一天,又找了幾名在宮裏文書房當差的心腹,終于給他想出一個辦法來。

田義道:“啓禀皇上,内臣以爲鑄銀币固然極好,但也有不妥之處,這八銀二銅之法鑄錢固然好看是好看了,但朝廷除去火耗後隻剩些薄利,而自朝鮮運銀至京師,萬一途中有什麽漂沒……”

張誠看了田義一眼,此話可是抓住了天子的心思。若按八銀二銅鑄錢朝廷實在沒什麽賺頭。

天子聞言想了想果真道:“言之有理。此事令内閣再議,另賜腰輿給張次輔,于禁宮行走。”

賜閣臣以腰輿于紫宮行走,這是天家之恩典。

聞此消息,兩殿中書,内閣舍人官吏,翰林院的官員無不前來内閣向張位拜賀。

面對衆官員的拜賀,張位是春風滿臉,一改平日倨傲的樣子。

林延潮在旁看了笑了笑,他知張位的性子,他面上不表露,但心底素來看不起向自己谄媚的官員。

這也很有意思。

内閣幾位首輔如徐階,他喜好心學,故而他擔任首輔後,天下遍講王學,無數人以讀王學附麗徐階。

而當時張居正身爲徐階的學生,他雖也崇王學,但心底很看不起來拍他老師馬屁的人。

但是呢?

張居正很讨厭别人逢迎徐階,但自己又極度喜歡别人逢迎。他任首輔後,官場上對他的獻媚讨好更十倍百倍于徐階當年。比如著名的那對聯‘日月并明,萬國仰大明天子;丘山爲嶽,四方頌太嶽相公’。

當時官場上拍張居正馬屁的程度,幾乎快到了勸進的份上了,而對此張居正也是很無恥的通通接受了。

到了王錫爵當首輔,他是嫉惡如仇之人,曾有的官員向他呈的賀文稍溢美了些,結果被王錫爵當面斥責了一番。唯獨對衆學生中剛直不阿的李三才,不吝美譽之詞。

這三人中,徐階當年如何,林延潮是沒見過,不過張居正和王錫爵對于下面官員獻媚讨好的态度,林延潮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現在張位以次輔代執首輔之事,他的性子十分剛毅,當年反對張居正大權獨攬被貶而不悔,但輪到自己爲相,前後幾任吏部尚書皆與他不合而去。爲政時他喜好用些有才能的官員來執行他的主張,但他又不能擺脫官場上的結黨之弊。對于下面官員對他的谄媚,他面上是接受的,但内心卻非常看不起對方的爲人。

比起前三位而言,隻能說張位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不過賜用腰輿行于禁宮确實是非常之恩典,以往隻有首輔才有的待遇,至于肩輿唯有八十歲後的嚴嵩及張居正方有。

當然林延潮,沈一貫自也向張位送上頗厚的賀儀。其他官員都巴結了,你可不好不巴結。

稍後林延潮入張位值房議事。

張位直接對林延潮道:“宗海,本輔并不希望天子賜下腰輿。”

林延潮故意訝道:“次輔,這可是皇上的恩典啊,爲何突有此言?”

張位道:“方才中書官傳來聖谕,這八銀二銅的銀錢鑄法,沒有禦準。”

“那皇上的意思,要幾成?”

張位道:“皇上沒有明言。”

林延潮轉念一想道:“這八銀二銅再下去就是七銀三銅,六銀四銅,若再低銀錢的成色就不好看了。”

張位歎道:“八銀二銅,也就是火耗不足二成,此乃利國利民之事,但再下去恐怕本輔就要爲千夫所指了。皇上也是知道如此,故意不明言,這才賜下腰輿予我,讓本輔主動提及。”

林延潮也是暗自搖頭,任何一位内閣大學士碰上這樣的皇帝都是挺慘的。

還好現在是張位在次輔任上,要換了自己當如何?

這時張位似知道林延潮的心思般問道:“宗海,換了你是本輔當如何?”

林延潮想了想道:“林某豈敢做此比喻。其實說來說去,朝廷的當務之急還是缺錢,可是朝廷越缺錢,越是不能竭澤而漁啊。”

張位道:“本輔知宗海有高論,還請賜教。”

林延潮看了張位一眼心道,怎麽還要再告訴你,然後上密揭給皇上說是自己的意思嗎?

但是張位政見與自己相合,而内閣大學士職責所在本來就是協助首輔爲朝廷制定決策。

說到底任何錯與對,都很難說一個全對或全錯。

林延潮想了想道:“财政匮乏,自古以來不過開源節流二道。”

“但如何開源,如何節流,朝廷任何大臣都可以說出一個道道來,但遇事就事,而不切于根本,都算不上射雕手。”

“好比國庫缺錢,天子要以六銀四錢來鑄币,确實可以增加國入,但就其手段而言,與在民間遍設礦監稅使沒什麽不同,都是将民間錢财收爲國用。缺錢就去找錢,遇事就事,不切于根本,說到底就是蠻幹,當然再如何蠻幹也比無所事事好多了。”

張位點點頭道:“宗海之見在于通商惠工就可開源節流吧,當年你我同在翰院時,我就多次聽過此大論,宗海要以此定天下之經緯。”

林延潮道:“通商惠工隻是辦法,稱不上經緯,可是說到切乎根本倒是可以,不過說到底稱不上上上之法。”

“那何爲上上之法?”

林延潮道:“在于一以貫之。”

“爲何要一以貫之,因爲治國如同射箭一般,不能那邊的靶子射一箭,這邊靶子射一箭,必須将所有的箭射在一個靶子上方有建樹。何況治國之難,積重難返至此,朝廷稍有變革都會有重重阻力,你我雖身爲宰輔,看似身居高位,但能窮畢生之力能做好一件事就不容易了。”

張位深以爲然道:“是啊,有時候翻天覆地之事功,很多都是白費氣力。所以你當年爲張文忠公恢複名位,再提出宮中府中具爲一體,就是爲了君臣共治。”

“然後士農工商四民平齊,淮南行綱運法,在朝鮮與倭人互市,再至如今鑄币流通商貿,你之所爲皆在通商惠工這四字,此可謂一以貫之。本輔領教了。”

張位說到這裏,看林延潮還有言猶未盡之意,不由問道:“難道還有在一以貫之之上的辦法?”

林延潮點了點頭道:“有之。”

張位正色道:“那要請教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當年張文忠曾言王半山變法之事,說了一句。”

“抵天下之事,久則不能無弊,固宜變通,然須合乎人情,宜于土俗,從容改圖,而後天下蒙其福。宋至神宗,國勢頗不振矣,安石所謂變風俗、立法度、未爲不是,但其不達事理,不識時宜,直任已見而專務更張,逐使天下嚣然喪其樂生之心,而君子爲之一空。有才而無識,可勝惜哉。”

“有才而無識?”張位道,“張文忠此言似對王半山太過貶抑了。”

林延潮聞言微微一笑,張位這評價不出自己的意料。

林延潮點點頭道:“确實如此,平心而論,王半山之私德清操在張文忠公之上。”

“而且王半山還有一點是張文忠公不如。當年王半山未出山時,就先定治國之經義,廣布天下,與董江都一樣以經義定國策。望古往今來,沒幾個讀書人能做到這一點,又如朱文公,王陽明卻無宰執天下之機遇。”

“這治國之道在于長策,在于綿綿用力,久久爲功。有此一以貫之的方法,卻沒有十年二十年如何能見效?甚至這不是誰成爲皇上,誰成爲首輔一代人就可以辦成的事,此在于天下士心民心所向,張文忠公人亡政息,前車可鑒,故而以經義定國策,才是根本!”

說到這裏,林延潮微微一笑道:“一時胡言亂語,還請次輔不要見笑。”

張位看向林延潮,神色變化了幾次。

他知道林延潮是一個素來低調的人,但現在他并非是口不擇言,而是将自己底牌示出。

林延潮道:“所以設立銀币其旨在于免去火耗,方便市易流通,爲了方便百姓,最後通商惠工。但六銀四銅卻成朝廷斂财之物,如此哪個商人百姓肯用手中之銀兩兌成銀币使用?最後又如何流通呢?”

“所以次輔問我六銀四銅可與不可?若我爲次輔,則答不可。但次輔詢我之意,則我答六銀四銅不可,但七銀三銅可與皇上争一争。”

張位伸手一止道:“宗海不必再說了,本輔心底已有主張。”

林延潮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一揖然後離去。

而張位坐在圈椅上默然許久,半響方道了一句:“千江水有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此宗海之境也,吾實難望項背。難怪當年張文忠公以安邦治國之任許他!”

想到這裏,張位目光露出決然之色,當即提筆寫下密揭。

張位一直寫到入夜,左右給他盞上燈時。

張位這才擱筆望着燈罩裏的燭火,自言自語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張位豈敢負任事之名乎?”

說完張位蓋上文淵閣閣印,然後命心腹至文書房投遞密揭。

不久這封密揭即到了天子手中。

天子閱後勃然大怒,将張位密揭一擲在地對左右罵道:“朕如此恩遇張位,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張誠見此默然後退一步,他自不會在這樣的場合裏爲張位說話。

而一旁的田義卻微微一笑,張位中計了!

“陛下息怒,保重龍體!”三位司禮監太監無不言道。

天子又看了一眼密揭,這張位想了一夜寫出的奏章,滿以爲這些忠心肺腑之言會打動天子,但是在天子眼底卻是忤逆。

天子負手踱步道:“八銀二銅竟寸步不讓于朕,張位難不知能有今日,都是朕之擡舉,難道以爲上了幾個條陳,朕就非聽他不可?是不是朕複了張文忠的名位,朝臣們就覺得朕可欺了。”

無人敢應聲。

冬至。

國子監圖書館。

京師義學幾十名老塾師皆聚集于此。

京師義學自萬曆十年開辦。

此法其實最早并非林延潮所創,而是來自元制,元朝時五十家爲一社,每社設立一社學。

後明承元制,于府州縣推行,務必讓每名子弟都可以讀書。

但說是推行,其實力度有限。

而林延潮在京師創辦義學,不僅允許每名京中子弟皆可上義學,還規定任何百姓不許子弟就學,官府皆可鎖拿問罪。

自此京師百姓子弟無人失學。

此政至今已十五年。

今日幾十老塾師們沒有想到,義學侍郎蕭良有,國子監祭酒葉向高,教谕張懋修等高官會抵此親自看望他們。

可是他們更沒有想到,甚至連内閣大學士,三輔林延潮亦至。

幾十名老塾師見此一幕,已是不知說什麽話。

衆塾師們誰不知道,普及義學之事正由林延潮所倡議。

而林延潮看到這些白發蒼蒼,身着長衫的老塾師不由心底難過。這些老塾師不少都是上了年紀,身子佝偻,身上衣衫雖是幹淨,但打着不少補丁,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

這令林延潮想起了林誠義,當年他也是如此清貧,但縱是如此,但在學生面前于服飾一絲不苟,生怕不能爲人師表。

這一刻林延潮不僅想起了林誠義,還有老夫子,林燎,林烴,山長。

五人之中已有兩位不在人世。

前一段日子聽聞林誠義也已是染病,從廣東辭官返回福建。

沒有他們悉心的栽培,就沒有自己現在。人之一生除了父母的教育,最重要的機遇就是在年少時遇到一位影響你一生的好老師。

想到這裏,林延潮心底感慨再三。

“諸位夫子不必多禮,今日是冬至,當向至聖先師行釋菜之禮,爲敬師之道。”

“師恩深重,林某能有今日,全賴幾位老師悉心栽培,吾年少時,性子頑劣,氣盛不能容人,又兼爲學急功近利,本難堪造就,多虧幾位老師循循善誘,方才能有今日。今日見到夫子們就如同見到了林某的老師一般。”

說完林延潮向衆夫子們深深一揖,衆塾師們亦是回禮。

說到這裏,林延潮一看大堂中,自己一人面南而坐,其餘塾師的座位都是面北。

林延潮當即吩咐撤掉自己的位子,改爲環坐。

“諸位無需拘禮。常言道,安身不可無友,立命不可無師,可知師之尊貴。昔日林某寫了一篇文章‘十年樹木,百年樹木’。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人,終身之計,莫如樹人。一樹一獲者,谷也;一樹十獲者,木也,一樹百獲者,人也。”

“諸位身負樹人之責,肩負國家的百年大計,此責任不可謂不重……我等身爲朝廷命官,身居廟堂之上,說來慚愧,很多人都是屍位素餐,不少人爲國所謀者不足諸位萬一。今日吾從廟堂上來此,不是來發号施令,而是來聽聽諸位的心聲。爲官者當俯就民意,諸位是萬民之師,林某更需向諸位請教。”

聽到這裏,老塾師都是露出感動的神色。

當即你一言我一語打開了話匣子。

天下之事說到底還是人心。

但人心如散沙,也如洪流。

如何引導,在于開啓民智,在于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此事見功最慢,但利在萬世,什麽時候爲之都是有益之事。

當初得知京裏虧欠義學塾師近兩年館俸時,林延潮大吃一驚。

他沒料到自海瑞,王用汲離任後,京裏的塾師竟窮困潦倒至此,以至于不少塾師都要靠學生接濟以及出去靠賣字畫等零工過活。若海瑞,王用汲在,斷然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所以他才向張位推舉蕭良有爲義學侍郎,然後着手改變此事。

冬至日後,林延潮給京師義學上千名塾師補發了拖欠近兩年的館俸。

一時之間,士心民心爲之一震。

Ps:這一以貫之的方法論,參考自知乎用戶謝春霖,厲害的人在遇到問題時思維模式與普通人之間差别在哪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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