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一日。
正是府試的日子。
今年二月,歸德各縣縣試已是考畢。
從縣試脫穎而出的翹楚,都聚集在歸德府府城之中。
這剛剛考過縣試的讀書人,現在隻能稱作儒童,唯有過了府試後,才能稱作童生,故而他們現在一個個是摩拳擦掌,待自己魚躍龍門之時。
這一天是學生來府衙領考票,以及廪膳生作保的日子。
而現在府衙裏,林延潮正與下面府學,州學,縣學的教授,學正,教谕們說話。
教授,學正,教谕都是學官。
學官隻司教書之事,可以說是清流,官員們常以'俸薄儉常足,官卑廉自尊'自勉。
說白了,就是咱們油水雖少,但清廉啊。官場上有'酸甜苦辣'之說,其中酸官,指的就是學官,意思是學官都有三分酸氣。
但是這些學官雖說酸氣,但官卻不低微。如府學設教授一人,正七品,訓導四人,從八品。
至于州縣學正,教谕,州訓導最少也要是舉人功名的讀書人方能擔任。。
特别是府學教授,一定是朝廷選進士出身的官員擔任。
所以知府或許會是舉人出身,但府學教授卻一定是進士。雖說一個正四品,一個正七品,但知府往往不敢怠慢府學教授,見了面都要客氣敬重。
這即是敬重對方科名,也是表示對學官的尊敬。
所以這些官學官員,官俸低微,但既是學官,但面對其他官員總是帶着傲氣,當然在外面官員看來就是酸氣。
故而也會有舉人出身的知府,府學教授還經常不賣對方的面子的事。
可是這些學官到了知府林延潮面前,卻是将所有酸氣都是收斂起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當年海瑞爲縣學教谕時,見了知府來視察而不跪,得了個海筆架的名聲,當時海瑞就認爲自己貴爲學官,何必迎逢知府。
從此學官們紛紛以海瑞爲榜樣。
但是現在,連府學曾教授,其餘學官都是恭恭敬敬,這是爲什麽?
沒錯,他們不是敬重林延潮的知府身份,而是他科名。
林延潮的事功學提出以來,一直被理學,心學攻讦,要稱上大儒尚有争議。但是無論理學,心學的讀書人,你都必須承認從科名上,整個大明包括已作古的商相公,都要遜色林延潮個幾分。
衆學官中科名最高的曾教授,也不過是三甲一百名以後的名次而已。
與林延潮相較,簡直螢火與皓月的差距。
林延潮對衆人道:“諸位學官……”
衆學官們一并垂首道:“恭候府台吩咐。”
林延潮道:“不敢當。本府這一次主持衡文大典,有許多地方,還請諸位協助一二。”
“一切聽憑府台吩咐。”學官們再度齊聲道。
林延潮道:“既是如此,本府也不客氣了,曾教授,這一次各縣儒童都已是到了?”
曾教授道:“昨日都已到了,一共一千兩百八十名儒童侯考。”
林延潮點點頭道:“也好,三日後府取時,各州各縣的學官,都要監督好本縣儒童,領着他們進考場。若是儒童在府試時有什麽異議,或遇到什麽不公,你們必須立即向本府提出。”
“至于曾教授,你就随同本府臨至考場,盡監督之責。”
曾教授當下道:“下官遵命。”
林延潮道:“這都是本分的事,本官已是發文詢問過大宗師了,他說八月之時,必會按期來本府主持院試,若是本次府試通過的學子,都可參加八月的院試。”
衆學官們聞言都是大喜。
提學官一任三年,到地方主持院試,少則三年一次,多則三年兩次。
至于多還是少主要看心情。
歸德府去年已是進行過一次院試,今年林延潮又将提學官請到地方來主持院試,不就意味着本府童生多了一次考取生員的機會。
這當然是身爲知府的林延潮爲本府學子争取來的機會。
衆學官們不約而同地向林延潮躬身行禮道:“一切聽府台吩咐。”
見學官們如此聽話,林延潮笑着點頭道:“既是外面諸生雲集,我們一并去外邊看看本府們的俊才。”
衆官員們轟然稱是。
林延潮居前,其餘學官分兩列魚貫随後。
之後但聽梆子聲三響,本是喧嘩至極的衙門前大街一下子安靜下來。
府衙中門大開,林延潮看着門外如潮般聚集的讀書人,當下一提官袍下擺,跨過門檻走了出去。
一旁府衙衙役高聲贊道:“府台大人到!”
接着又有人道:“府台大人有言,本府敦重興學,倡詩書禮儀,請諸位學子不必跪拜行禮。”
衆書生們本是要跪倒在地,聞言都是躬身齊道:“謝過府台大人!”
林延潮見上千讀書人躬身向自己行禮,點了點頭。
這是他第一次主持衡文之典,令他不由緬懷起自己當年第一次考府試時候的經曆,對于衆學子們的現在不由感同身受。
歸德府府試名額與自己當初在福州府讀書時一樣,都是五十人。
不過福州府是科舉大省,讀書人一直都是很多,一個縣試就幾千号的人。
而歸德府府試也不過千餘人,但人數雖少,可歸德的科舉成績一貫優異,每次會試都能中一兩個進士的。
而在這些讀書人中,有沒有幾個人将來會與自己一樣金榜題名,禦街誇官呢?
林延潮目光環視左右,衆讀書人看向林延潮心底想的就是,眼前此人就是堂堂林三元啊,若是我的文章能得他贊賞,豈非能一飛沖天。即便不得贊賞,隻要通過了府試,以後就是他的門生,也是有說不盡的好處啊。
這時林延潮目光看來,仿佛洞悉了他們的心事。但見他道:“諸位學子,爾等今日來此都是有意以科舉博一個出身。本朝乃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朝廷以文章取士,科舉者必由學校,爲卿相者必由科舉出,當今天子更是思賢若渴,求才于天下之間……”
“……然科舉重否?”
林延潮問向衆讀書人。
大家被林延潮方才一番話說的心潮澎湃,激動不已,聽了他這一問,心底都是心想若是不重,何必十年寒窗來考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