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宮中。
内監正抱着一堆堆厚厚的卷宗,步入乾清宮裏。
乾清宮中現在擺放着十幾張桌案,桌案上就堆放着無數這樣的卷宗。
而在一旁内承運庫的掌印太監張速,一副勉強鎮定樣子,指揮着幾十個書手查賬。
當初太祖建國時,十分鄙夷宋朝皇帝設立皇家私庫的做法,太祖時國庫稱爲内庫,一共十庫,其中内承運庫主要存放金銀。
但太祖後,他的後世子孫卻是用實際行動打了他的臉。到了正統七年時,戶部設立太倉庫,而内承運庫正式成爲天子私庫。
張速提心吊膽,是因爲之前報給天子說内庫空虛,沒什麽錢了,故而令天子龍顔大怒,當即下令派人在乾清宮裏查賬。
而此刻天子卻不在宮裏,而是去皇城内教場視察内操去了。
所謂内操就是選太監在宮裏授甲操練。
明朝皇帝裏最熱衷内操是正德皇帝,後來時停時續。
皇帝是很想設立内操,因爲京營士卒的戰鬥力實在太差,不足以依靠,同時也有讓自己親信太監掌軍的意思。
但大臣們卻反對,他們認爲在皇城裏再設立這樣一支軍隊,怕有什麽不測,而且也容易使太監權力過大。
不過當今天子向來我行我素,在去年張居正病死後,就開始重建内操。
今年四月,天子從宮中揀選三千名内豎,授予衣甲,于内廷裏操練。
養軍隊肯定是要錢的,天子第一個考慮肯定是這筆錢不會從内承運庫裏出,而是伸手向戶部。
天子先要太仆寺配三千匹戰馬,然後又是獅子大開口要錢。
戶部尚書張學顔明确表示,沒錢,馬也不給,同時奏請停内操。天子不聽同時命戶部每年加刍料銀七萬多兩,最後一共從戶部每年劃走三十萬兩之數。
于是言官們不幹了,給事中孫世祯,阮子孝,道禦史田一麟,郭惟賢,潘惟嶽,譚希施陸續上表要天子停止内操。
當即天子大怒,上谏的禦史要麽罷官,要麽奪俸。
另一個時空的曆史上萬曆在言官彈劾下,終于停了内操,但馬卻不肯還回去,繼續養在内廷。所以從戶部劃走的這筆錢沒停下來,戶部沒錢被迫向各省攤派。
這筆錢天子就這樣一直領了十幾年,按理說三千匹馬這麽些年沒剩下多少匹了。于是言官上表請皇帝查實馬匹匹數,裁減草料錢。但萬曆不肯,繼續堂而皇之地虛冒馬匹,不肯戶部裁減費用。身爲堂堂天子,竟帶頭吃起了空饷,更坐實了萬曆貪财好貨的名聲。
身爲内承運庫的掌印太監,張速自然知道當今天子有多麽貪财,若是被他知道内庫現在剩下這點銀子,恐怕一會他就慘了。
這時一聲'陛下駕到',令張速額上冷汗頻出。
但見天子穿着一身戎服,滿頭是汗的回到了乾清宮中,顯然不僅視察内操,還騎過馬了。
天子前後左右一堆太監服侍。
但見天子對秉筆太監等數人道:“朕當今方知毅皇帝在時爲何那麽喜歡騎馬射獵,其中自有樂趣。”
一旁太監笑着道:“陛下内操,也是觀以武事,如此是居安思危,以示邊臣的道理。”
天子龍顔大悅笑着道:“說的好,立即把張宏,張誠叫到暖閣來!”
到了殿裏,天子掃了張速一眼,張速欲說話,但天子理也不理,直接步入暖閣更衣。
天子更衣後,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與張誠二人陪着。
即有太監捧着奏章上前道:“陛下,世襲黔國公沐昌祚有雲南邊事上奏!”
天子坐在龍椅上一趟道:“念!”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取過奏章讀起:‘緬王莽應裏素懷不臣之心,窺視雲南……萬曆十年冬,莽應裏命叔父猛别、其弟阿瓦,連同漢人嶽鳳,嶽曩烏,土司罕虔,刀落參,分道入寇,攻打雷弄、盞達、幹崖、南甸、木邦、老姚、思甸各地,燒殺搶掠,傷殘數郡,蹂嗬一方……萬曆十一年春,嶽鳳率軍六萬,破施甸,陷順甯,雲南衆土官皆叛,其勢有幾十萬之衆,更有象兵,及佛朗機人助陣……’
“……其順甯淪陷,臣已率軍移駐洱海,雲南巡撫劉世曾移駐楚雄,并征調漢,土兵馬數萬,參政趙睿守蒙化,副使胡心得守騰沖,陸通霄守趙州,佥事楊際熙守永昌,監軍副使傅寵、江忻協同督參将胡大賓……與緬軍大小十餘戰,殺敵一千六白人,斃莽應裏叔父猛别,南甸土司刀落參……”
“……今大軍雲集,糧草不濟,懇請陛下從貴,川調三十萬石糧秣入滇……若軍糧不濟,賊若反攻,則雲南危矣……”
天子聽完黔國公沐昌祚的奏章,眉頭擰成了川字問道:“黔國公忠心可嘉,爲我朝世守雲南,這一次朕要好好重賞他。但他所請糧秣……内閣如何票拟?”
司禮監太監張宏答道:“票拟上言……雲南路途艱險,從貴州,四川二省調糧,實是艱難,命所司部議……”
天子怫然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若前方無糧,如何打戰?”
天子于殿中踱步走了幾步又問:“雲南巡撫劉世曾可有本上?”
一旁張誠立即去奏章堆裏找了一番答道:“陛下,劉世曾有本。”
“速速拿給朕看!”
張誠遞上後,天子夾手取過奏章,但見雲南巡撫劉世曾奏章上寫至……
“……臣劉世曾與黔國公率軍分駐洱海,楚雄後,緬軍不敢深入……江頭城外有大明街,閩、廣、江、蜀居貨遊藝者數萬,而三宣六慰被攜者亦數萬,内奸嶽鳳聞天兵将南伐,恐其人爲内應,與其子舉囚于江邊,縱火焚死,棄屍蔽野塞江……”
混賬!
天子見叛軍将漢人以及當即百姓盡數屠殺于江邊,并縱火焚燒之事,不由大怒。
“……平定叛軍,需用猛将,南京坐營中軍劉綎,武靖參将鄧子龍皆有萬夫不當之勇,其下兵卒骁勇善戰,臣請陛下調至雲南助戰……另請戶部撥給兵饷一百五十萬兩,以備軍用……”
天子邊看邊念,眉頭皺了更深。
張宏知天子是爲錢的事發愁,給張誠使了個眼色。張誠當下寬解道:“陛下,聽聞這武靖參将鄧子龍雖年近六十,但卻有廉頗之勇,還有這南京坐營中軍劉綎所使用的镔鐵刀重達一百二十斤,他在戰馬上能将刀輪轉如飛,若是他們二人在,蠻夷必定望風而逃。”
天子沒有理會,直接看下附在奏章上的内閣票拟。
但見小票上寫着,命劉綎爲騰越遊擊,鄧子龍爲永昌參将,各率本部軍至雲南助戰。
天子點點頭對張宏道:“依此批朱……等一下,内閣爲何沒有提軍饷?”
陡然天子将拳頭重重往禦案上一砸怒道:“朕的大軍馬上就要與緬軍決戰了,但糧草軍饷都未備齊,這戰如何能勝?”
天子一怒,張宏,張誠都跪在地上。
張宏雙手捧着奏章,跪着答道:“陛下,三位輔臣各個都是肱股之臣,但戶部的情況,陛下是知道的,去年蘇松,河南大水,之前雲南邊事又支銀五十萬兩,現在實在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天子怒氣稍歇,他見張宏年紀一大把還跪在地上,也覺得方才自己不對道:“朕知道,但是戶部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就是有一般大臣不肯給錢。先讓戶部部議,能湊多少是多少……”
張宏道:“是,陛下,可是朝堂上有些大臣對陛下用兵頗有非議,兵部主事李坦上奏言,天子治理天下,威服萬邦,在德不在險。雲南世代蠻夷之地,昔日太祖雖平之,但蠻疆險遠,易動難馴,降了又叛,叛了又降,用兵讨之,有傷天和,且勞師費饷無數。倒不如請陛下對内修以仁德,對外效仿交趾,于當地設宣撫司,漢官兵馬皆退回……”
“此賣國之言!”但見天子從案上拔出了劍厲聲道,“什麽叫世非漢土?”
“天福三年,石敬瑭賣國将燕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洪武元年,太祖命大将軍徐達率師北伐中原,幽雲收複,隔了整了整四百三十年。”
“天不亡漢室,降下太祖如此雄主,逐元人于漠北,複華夏之衣冠!若依這這位李主事的說法,幽雲丢了四百三十年,太祖就不要收服?那麽朕現在腳下踩着的就是蠻夷之地!”
張宏,張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年少的天子怒氣沖沖的按劍于暖閣内。
有明一代的君王都是如此,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當今天子雖有不少缺點,但論骨氣二字,卻是沒有丢先祖的臉面。
“内承運庫查得如何了?讓張速進來!”天子問道。
這時跪侯在門外的張速進入暖閣叩了三個頭,向天子遞上賬本。
天子掃了一眼不由道:“怎麽這麽少?”
張速連忙叩頭道:“陛下,确實隻有這麽多了。這幾年太後,潞王,武清伯都有從内庫中撥錢,實已沒有多少了!”
天子将賬本丢在金磚怒道:“這幾年,你就是這麽給朕當的家?内庫就這麽多錢,朕怎麽撥給前線打戰,讓将士效命?”
說完天子飛起一腳,踹在了張速的頭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