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太後玩得離間分化這一手。
不說張四維,連申時行,餘有丁也是心知肚明。
誰不知你李太後與天子,都是一個德行,用人時朝前,不用人時朝後。
張居正在位時,李太後将整個國事相托,二個人好到,街頭巷尾都以爲他們有一腿。
要不然‘黑心宰相卧龍床’的對聯哪裏來的。
但張居正一死,轉眼恩情如紙。
張居正當國十年,爲國家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而你們朱家就是用抄家,奪谥來酬恩的?來報答他輔政之功?
天子親政日淺,爲言官挑撥,以及對張居正積威下有所怨怼,也算正常。
但李太後你卻看得不明白?當初是你逐高拱,扶張居正當了首輔,又将國事托付給他,而今他被抄家,你半句話也沒勸。今日張居正一家落得這等下場,天子與太後二人之責,要各居其半。
李太後當然也知這一點,但是她相信道理比不過權位。首輔之位在前,人臣至極,文官領袖,百官表率,她就不信申時行不動心。
李太後滿懷期待地看向了申時行。
但見申時行叩了三個頭,然後道:“太嶽公在位時對國家社稷有大功,有大功者,方有德位相配。臣等微末之才,如何能與太嶽公相較,更不敢窺視首輔之位。故臣懇請太後從百官所請,恢複太嶽公之名位,如此百官自會仰感太後與陛下之聖德。”
李太後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張四維之父病重,他馬上要回鄉守制。這兩年,申時行将接替他成爲首輔,直接張四維制滿。
爲了鞏固張四維不在朝堂上的權勢,張四維與申時行早已達成了某種權力交換。
申時行說完,李太後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高公公等人不由上前攙扶。李太後睜眼看向跪着的張四維,申時行不由後悔莫及地道:“若是張居正今日仍在朝堂上,焉有百官叩阙之事?爾等無能。”
張四維,申時行不語。
張居正不在時,才念起他的好處。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張四維道:“太後所言極是,張太嶽在位時主張六部官員糾舉各地撫、按,六科給事中糾舉六部,内閣糾舉科道,由上至下統禦。而臣爲改張太嶽擅政之弊,将事歸于六部,将言歸于台谏,一切爲大明江山永固,不料有小臣今日之放肆。”
張四維這麽說,心底長出一口惡氣啊。
天子你不是要約束内閣權力嗎?好啊,原來張居正在位時,内閣禦科道,科道糾六部,六部糾撫、按,一級一級從中央到地方,由上至下。
現在天子将借給内閣權力收回去了,結果搞得言官都敢彈劾内閣了,張四維甚至差一點被迫辭相。
天子,太後又将張居正身後搞得這麽慘,在閣幾位大學士不免兔死狐悲,人人自危。
現在林延潮一封天下爲公疏,弄得人人不平,百官對太後,潞王極度不滿,沒有内閣在中間轉圜,太後如何下台?
張四維這是在‘将軍’啊!
張四維繼續叩首道:“太後所言臣無能,千真萬确,一切都是臣的過錯,臣請太後,陛下降罪!”
天子自責道:“朕知道,張先生實已盡力了,朕不該清算太嶽先生,以至于一發不可收拾,這一切都是朕的錯。”
張四維,申時行,餘有丁道:“陛下,如此自責,臣等百死不足贖罪。”
天子垂淚道:“太嶽先生爲民請命,卻遭不白之冤,黃河數決爲民害,朕不能安撫。朕真愧爲天子,受萬民奉養。今日朕唯有下罪己诏,向天下臣民自省,檢讨朕的過失。張先生勞替朕來拟旨!”
張四維,申時行,餘有丁連連叩頭道:“陛下之聖明,如白璧一般,不可瑕之。萬萬不可如此啊!”
天子仰天無言。
這時垂珠簾後,李太後在那冷笑道:“你們這些文臣,什麽爲民請命,什麽天下爲公都是假,都是虛的,唯有争權奪利才是真。整日口頌君臣之義,孔孟之言,但一肚子蠅營狗苟,古往今來沒有人比你們這些文臣更虛僞,更不要臉!”
太後怒叱,三位輔臣不敢頂撞。
李太後在垂珠簾後哭着道:“哀家算是明白了,什麽天下爲公,什麽匡扶君道,說白了你們這般文臣聯合起來,要對付哀家這婦道人家。”
“你們說我是呂後,若是我真要作呂後,他們這些大臣敢放肆嗎?你們就是欺負哀家這女流之輩。”
說完李太後對天子道:“陛下,哀家問你,除了潞王,以後後宮之事外?你這一年親政,哀家可有幹涉過你一事?過問過一句朝政?”
天子垂淚道:“母後确實不曾說過一句,這一切都是朕的主張。”
“那他們怎麽敢說哀家是呂後?說哀家是牝雞司晨?”李太後哭道,“皇兒啊,你可要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些文臣如林延潮之流?他們都是故意惡母後與潞王之名,來向你表功的,其心可誅!”
太後這番話下,又将天子說得猶豫了。
但這時張四維,申時行豈會讓此事發生。
“臣啓禀太後,”這時張四維聲音高了八度道,“先帝在時,國庫所入一年不過兩百萬兩,而潞王一人大婚之用就是六百萬兩,足足抵太倉三年所入。天下億萬小民三年的血汗,隻拿來供養潞王一人,由不得民怨如沸。”
“臣記得,先帝在位時爲了節儉,連驢都不殺一頭,潞王奢侈無度。若先帝得知,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告慰?太後之母儀可垂天下,但唯有這件事,臣不得不直谏啊!”
申時行道:“太後母儀天下,恩澤蒼生,可潞王是太後之子,但天下萬千子民,不也是太後之子嗎?臣請太後一并憐之!”
天子聽了也是露出不忍之色道:“母後,黃河發大水,百萬百姓衣食無着,蘇松也遭了水災,九邊軍饷也是拖欠多年。在這時若繼續對潞王大婚,大肆操辦,朕恐失去的是天下民心。”
“朕記得母後以前一直與我說,你也是貧苦出身,素知老百姓之疾苦,故而要朕要當一個好皇帝,垂憐天下百姓。你還教朕讀書,說‘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可潞王之事,朕也覺得實太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