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此言一出,堂上一陣靜默。
林延壽居然出乎意料的沒有立即表态,而是靜靜坐在那。
見林延壽如此鎮定,林延潮反而有些意外。據林延潮所知甄家除了長女外,還有一子,不過自幼體弱多病,眼下勉強靠藥養着,想來甄夫人才有此請求。
話說回來,林延壽若不拒絕,林延潮也不好說什麽。甄家雖說不上豪門,但也可以稱得上家大業大,論家财肯定是比林家多了。林延壽入贅去肯定是白得一大筆财産啊。這可是非常劃算的事。
“哥哥可是我家長房一支的獨子啊,甄夫人還請三思,從未聽說偶拿獨子入贅之事。”林淺淺在旁開口。
林淺淺開口,甄夫人反是大喜,若要反對,也是林延潮,林延壽開口。二人不說話,但一介女流來出面,說明有機會。
甄夫人笑着道:“怎麽會沒有,那是林夫人你沒聽過,何況我聽聞林老太爺有三個兒子,前不久三房才添了一男丁,哪裏似我們甄家人丁單薄。”
“這樣吧,令兄入贅我甄家,将來可繼續科舉,若是将來出人頭地,對你們林家也是光耀門楣,到時我們甄家也可答允令兄歸宗回林家。”
古代贅婿地位是比較低,但明朝比宋朝好一點。宋朝時贅婿是不能參加科舉的,但明朝可以。明朝不僅可以參加科舉,還不會歧視,甚至允你出人頭地後歸宗。
如萬曆朝進士朱國祚,文名出衆,連申時行這等大佬也是對他十分賞識。朱國祚中秀才後,爲名族長洲何氏賞識,最後入贅于何家。
當時人也沒有多看不起,之後朱國祚不僅中了進士,還成爲了狀元。朱國祚中狀元後,何家就允朱國祚歸宗回朱家。後來朱國祚所生六子,皆歸朱姓。
王紳點了點頭,向甄夫人道:“大姨媽,爲何不聽聽狀元公之意呢?””
衆人都看向林延潮,此事林延潮的态度舉足輕重。
甄老爺更是提心吊膽,生怕因此得罪了林延潮。
甄夫人笑着向林延潮道:“狀元公,我就直說了。你将來要起複,吏部那要打點地方,恐怕還不少。就不說打點。京城居大不易吧,這麽大的家要操持,之前爲官那點底子哪裏夠用。若狀元公答允令兄入贅之事,我甄家可以出兩倍的奁妝。”
甄夫人說完,張紳也是得瑟地道:“是啊,狀元公眼下你雖是閑住,但隻要我幹爹在天子面前一句話,起複也隻是片刻之事!”
張紳認了個幹爹,自覺得能量很大的樣子,以爲京城官員如兵部尚書張學顔那般,無人不賣張鲸的面子。
林延潮沒有露半點情緒,淡淡地笑着道:“多謝兩位好意,隻是家兄入贅不入贅,我說得不算,你們需問家兄的意思。”
衆人心底大喜,他們本最擔心林延潮反對,但林延潮既這麽說,隻問林延壽就好了。
甄夫人向林延壽一臉誠懇地道:“賢侄,你請放心,我方才也說了雖稱是入贅,但我甄家不會薄待你。我女兒不敢說閉門羞花之色,但也是溫婉賢淑,将來你入贅我家,絕對可以舉案齊眉的,不會令你受半點委屈。”
張紳繼續得瑟地幫腔道:“我之前聽聞林兄科第不利,但隻要我幹爹一句話,到時飛黃騰達也是指日可待的。”
甄老爺見甄夫人,張紳一唱一和,不由也心生熱切之意,滿懷期望地向林延壽問道:“賢侄意下如何?”
見甄老爺詢問,林淺淺頓時心急,向林延潮頻使眼色。而林延潮卻視若不見。
林淺淺不知林延潮何意?若是林延潮真答允了,大伯大娘那邊如何交代,不說大伯大娘,林高著又怎麽肯讓林延壽入贅。
但林淺淺不知這張紳底細,以及官場上的事,故而不敢開口。她聽張紳說的好似張鲸,很有權勢的樣子,故而以爲林延潮不反對,是因爲顧忌于這張紳幹爹張鲸的緣故。
或者真如這張紳所說,林延潮爲起複做官,有求于這張鲸。林淺淺心底已十分着急了。
這時林延壽道:“員外,員外夫人,這一次縣試考得不好,故而方才以爲你們是上門來退婚。”
甄家衆人一聽,林延壽這話裏有玄機啊,隻要上門來不退婚,那麽也就是其他都可以商量。
甄夫人滿臉笑成了花:“賢侄,你想哪裏去了,我們怎麽是來退婚的呢?縣試考不好沒關系,以後你到我們甄家想讀書就讀書,不讀書在家作寓公吃喝玩樂也無妨。”
“我和我老爺不缺這點金銀,随你花去,再說我與老爺百年之後,我甄家偌大的家産還不是落到你的身上嗎?”
甄夫人拿出最厲害的一招,确實林延壽以後要繼承甄家香火,這家财确可落在他頭上。
但見林延壽不吭聲,都以爲說動了。
甄老爺激動地道:“賢侄咱們就這麽說定了?”
林延潮也是看向林延壽。
但見林延壽以手托着下巴,一臉認真地道:“既是入贅不入贅,都能落得甄家這偌大的家産,我幹嘛答應你?”
林延壽一句既出,滿堂皆靜。
甄夫人一時失語,露出了‘這話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的表情來。
甄老爺則是急怒攻心,心道我本以爲此子是老實忠厚的人,沒料到啊,沒料到,這還沒入贅,竟已是打起甄家家财的主意來了,真是心機套路深啊!
看着甄老爺甄夫人這一臉吃癟的樣子,陳濟川以下的林府下人都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甄夫人氣道:“賢侄,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若你不贅入我甄家,我們就退婚。”
林淺淺笑道:“親家,可你方才說不是來退婚的。”
甄夫人一愣,心道自己是有這麽說過。
林淺淺繼續笑道:“甄夫人,你乃有身份之人,方才既答允了,可不能食言。”
頓時甄老爺甄夫人都大呼中計,但怎奈話已說出口了。
張紳起身,重重哼了一聲道:“狀元公,令兄在此裝傻充愣,你也不說說話嗎?”
張紳認爲林延潮會顧及張鲸,至少會在此事上幫他們甄家施加壓力。若得罪了皇帝眼前的親信宦官,林延潮哪還有起複的可能。
張紳一臉自信。
林延潮徐徐道:“我有言在先,不插手此事。家兄的婚姻之事,家兄自決之。家兄若真入贅,我不攔,家兄若真不肯,我也不強加己志于他,别人也一樣不可逼迫于他。張公子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林淺淺,陳濟川都是一臉欣然。
林延潮話說得很明白,若是林延壽真要入贅,他是不會阻攔的。但林延壽不肯,那我也支持,你們甄家要想以退婚強迫,也是休想。
張紳冷笑兩聲道:“狀元公眼下自身難保,也不知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替令兄扛住此事,免得以後追悔莫及。”
林延潮沉下臉道:“張公子,有的話可以說,有的話不能說,說出來你擔待不起。”
張紳冷笑道:“怎麽狀元公還要如何嗎?你眼下冠帶閑住,還能奈我何?”
說完張紳轉過頭道:“大姨夫,大姨媽我們一片盛情而來,豈知他們林家居然視我們甄家盛情于無物。你放心,此事我一定給你們一個公道。”
甄老爺,甄夫人對視一言,皆是無可奈何。這一下兩家可是真的撕破臉了。
這時就聽得門外有人,疾步入内道:“老爺,門外有兩位内官求見!”
甄家三人一奇,心想林延潮眼下閑居在家,怎麽會宮中内官來呢?
“請來!”
林延潮起身剛走出中門,就見兩名内官進入中門。
但見這兩名内官穿着陽生補子蟒衣,一望即知是宮中的貴珰。
兩位内官一見林延潮即,滿臉堆笑道:“見過狀元公,冒昧上門,還請恕罪啊。”
林延潮見兩位内官,都是熟人。因爲林延潮身爲日講官,入值大内,皇帝身邊的太監,自己都認得。
這兩位太監,一位叫孫隆,一位叫馬廣。孫隆是老相識,當初天子賜他三元及第匾時,就是孫隆上的門。
林延潮馬廣笑着道:“孫公公,馬公公,這是哪裏話,不知何事上門?”
孫隆兩位内官笑着道:“我們不過先張貴珰一步,他眼下手持聖旨馬上就到府上。”
“聖旨?”
衆人都是驚訝。
林延潮心底有數,隻是這聖旨雖比意料中來得有點遲,但卻勝在來得很巧。林延潮知甄家的人在聽着,故意詢道:“不知是哪位張貴珰?”
“不是哪位,而是兩位。”那孫隆笑着道。
張紳沒有出迎,卻在一旁聽得清楚,心底不由一驚,兩位張貴珰,宮裏能得此稱呼的,唯有張宏,還他幹爹張鲸,這兩位天子最器重之内官啊。
自己幹爹居然親自出馬還林延潮傳旨不說,天子還猶自覺得不夠,竟然還派了另一位大太監張宏來給林延潮傳旨,這旨意之隆重可想而知啊。
張紳臉上驚疑不定,這時甄老爺甄夫人二人看不明白,向張紳問道:“這狀元公眼下不是被天子奪職了嗎?怎麽天子還給他下旨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