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隻是想低調回鄉一趟,結果市(協和)高官,縣(協和)高官一并前來迎接,這足以令十裏八鄉哄動了。一縣縣令出行乃不小之事,又更何況是知府,知府儀仗後面肯定是跟着一大班人,這一出城哪個不知道。
知府知縣觀風視察地方,地方鄉紳,有功名在身之人,都要出迎,準備土貢,接風酒席都是最少的。故而當知府的官銜牌出現在洪塘鎮上時,整個洪塘鎮都轟動了。鄉紳們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以往這般都是要提前知會地方,但他們打了個突然襲擊。
這不是叫他們措手不及嗎?
鄉紳們倉皇地在道旁,敲鑼打鼓地準備迎接,但沒料到知府,知縣并沒有停留的意思,對于迎接的士紳們隻是安撫了幾句,連轎子也是沒有下,就離去了。
衆鄉紳,士子們望着知府,知縣大隊人馬遠去的揚塵,一臉茫然,隻能跟上知府,知縣的腳步,到了洪山村。
此刻洪山村十分熱鬧。衙役,官差,長随前呼後擁,簇擁着十幾頂轎子在洪山村村前。
侯官縣盧知縣下了轎子,來至一藍罩軟轎前提起轎簾,福州知府李應蘭方才緩緩下轎。聽得四面鑼鼓喧嘩,李應蘭是眉頭一皺。知府身邊的長随察言觀色,立即道:“快,快,把鑼鼓停了。“
大鑼大鼓的官差們立即停了手,盧知縣讨好地道:“府台,洪山村已是到了。“
李應蘭一臉的矜持,微微點了點頭。
李應蘭落轎的一刻,老村長帶着十幾名村裏的老人,讀書人一并迎上,惶恐地拜下道:“不知府尊駕臨,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李應蘭滿臉笑容地道:“老丈哪裏的話,是本官打攪了才是。免禮,免禮。“
李應蘭此話一出,一旁洪塘縣的鄉紳都蒙了,這未免也客氣了吧。李應蘭算是官聲在民間還不錯。什麽是官聲不錯?隻因他沒有如前幾任知府般,刮地三尺。
隻要在任上大肆斂财的地方官已是算得好官了。但人家畢竟是知府大老爺,四品大員啊,跟一個平頭百姓竟如此客氣的說話。
老村長聽了頓時感動說不出話來心道,看來外頭傳言有誤啊,咱們大明的親民官還是非常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嘛。老村長方說完,林延潮已是更衣趕至,一見李應蘭就施禮。
但李應蘭卻快了一步道:“本府今日恰巧到洪塘鎮觀風,聞知狀元郎在此,故而順路來看看。“
李應蘭就是這麽一副這麽巧,我剛好路過的樣子。
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李應蘭知府任上一年也不會來一次洪塘鎮這種地方,林延潮一回鄉就路過了,說出去誰信啊。不過誰不會在這當口揭破,李應蘭以下衆官員都是紛紛表示,沒錯,咱們就是路過,純屬路過,順便發出一陣笑聲,頓時會面的氣氛一片大好。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下官謝府尊肯賞光蔽鄉了。“
然後林延潮又向知府身旁的盧知縣行禮。
這時李應蘭看向林延潮身旁的鄉親笑着道:“這幾位都是林中允的族親吧,煩請替本官引薦下。“
林延潮當下将老村長,鄉民一一介紹給李應蘭。
草民們一個個見禮,都是有幾分手足無措。
不過李應蘭表現得也是很親民,他身爲知府,既是治官,也是親民官,有直接臨民之責。當下李應蘭如拉家常般向老村長以及村民問,今年會不會五谷豐登啊?地方的稅賦重不重啊?日子能不能過下去啊?
老村長見李應蘭如此和藹,心道别人都說知府如何高高在上,我看也不會嘛,都是下面的人亂傳所至。
老村長一時也有幾分忘了分寸,非常實(心)誠(機)地表示,田賦雖重,但也能接受,但衙門平日裏征收時的火耗,裏甲三辦卻是重了一些。
聽了老村長這話,下面的官員都是捏了一把汗,火耗屬于官場陋規,你在知府面前提這個不是打我們的臉嗎?換了平日,肯定是無人敢提的,就算敢提,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也是一巴掌給你過去了。
但這一刻所有人都是在笑,表示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很有代表性,附和老百姓們的切身利益。
對于火耗的事,李應蘭也是心知肚明,這是關系到官吏的錢袋子,朝廷的稅可以短,但官吏們的私囊卻隻能多不能少。于是李應蘭表示火耗之事,乃官府常習,少不得的,但在裏甲三辦上倒可以酌情減一減。
老村長也是順口這麽一提,但沒有想到,李應蘭一句話就給他們減了裏甲三辦,衆鄉民聽了頓時大喜,一并山呼府尊英明。
李應蘭點了點頭當下道,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我等爲官當以民心爲天心嘛。
這番話說得是很有道理,且感人肺腑,于是官員們表示謹尊府尊之話,而老百姓切實得了好處,一并高呼李青天之名,大家皆大歡喜。至于林延潮始終一句話沒說,隻是在旁笑笑。
在這一團祥和的氣氛下,洪山村幾名沒看住的頑劣小孩,也是溜了出來,見了轎子一陣陣稀奇,于是在轎子下面鑽來鑽去的捉迷藏。
轎旁的轎夫,官差們都是不敢喝罵,隻是笑着勸開。
之後本村百姓請李應蘭等衆官員去老村長家裏坐。原因無他,老村長家是全村最大,且唯一看得過去的。
但即便最大,也容不下太多人,除了李應蘭,林延潮大部分人都是在外,鄉民們将家裏的椅子,凳子等物件全部都搬來了,但也不夠這些人坐着。
屋子裏,李應蘭與林延潮并坐喝茶。林延潮知李應蘭此來是向自己獻殷情。不過林延潮知李應蘭任知府以來,在民間官聲很不錯,故而對他也不排斥就是。
二人一陣寒暄後,李應蘭向林延潮問:“不知令師安好啊?”
林延潮老師很多個,但值得李應蘭這麽問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大學士申時行。
林延潮答道:“恩師在京一切安好。”
李應蘭笑着道:“我與汝默兄都乃嘉靖四十一年進士,份屬同年,說起來你我也不是外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