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水路驿的院子裏,此刻是莺莺燕燕,十分的熱鬧。
但見這院中擺着一張八仙桌,桌上坐着三名錦衣公子,這每名錦衣公子左右都有兩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子陪着,在牆角邊還有兩名彈曲的清倌人。
至于林延潮一入内時,這些妓子雖吃了一驚,卻沒有多少害怕之意。相反她們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延潮,還上下打量。
能住在這水路驿裏的人,都是有官家身份的。不過衆人見林延潮如此年輕,顯然官不可能當得太大,所以也沒什麽在意。
坐在下首的錦衣公子拍桌喝罵道:“哪個王八蛋,不睜眼的給老子闖進來了?”
“王八蛋你說誰?”林延潮問道。
“我說得就是你。”
這公子一說完,滿桌都是低笑,妓子們都是以手掩口淺笑。
林延潮也是笑了笑,這錦衣公子待會過意來,知自己是中了林延潮的圈套,頓時惱羞成怒罵道:“給老子逞口舌隻能,哪個褲裆沒夾緊的把你放出來了?”
“褲裆沒夾緊的你說誰?”
“我說……”這錦衣公子說了一半,陡然醒悟過來,将話吞回肚裏去。
但桌上之人,見對方居然中招兩次,已是笑得是前仰後合。
林延潮笑着站在那,這時候這邊院子争吵,早有驿丁禀告了驿丞,驿丞一聽大事不好,立即趕至院門外偷聽。
驿丞一見兩邊就要幹戰,頓時是雙腿發軟,一旁驿丁問道:“這爲何不上去勸解?”
驿丞動手就給了驿丁一個耳刮子,罵道:“你沒長眼睛,一個是當今翰林,一個是董家公子,他們吵起來,哪裏是我們攔得住的。隻求一會不要大動幹戈,否則我這花了幾百兩捐來的驿丞,就要沒了。”
現在院子裏倒是歡聲笑語。
這名公子本是氣勢洶洶,但是被林延潮幾句話就給弄趴下了。
此人惱羞成怒,但見坐在他上首,一名腰間佩玉的公子起身道:“在下乃湖州董家董嗣賓,前禮部尚書是我太叔,不知閣下怎麽稱呼?”
林延潮道:“這就不與你說了,我隻問你,湖州董家是幾品官?前禮部尚書的侄孫又是幾品官?”
這公子聞言失笑道:“好啊,碰上清官了,你是想出名想瘋了吧?怎麽路見不平,看我住驿站,大魚大肉,還叫了堂子。你呢?爲官多年連三菜一湯都沒有,怎麽不舒服,早說啊,我這不介意多一雙筷子。”
說完這公子要将身旁的妓子一推道:“你去那陪陪這客官。”
那妓子吃吃地笑了兩聲,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後端了一杯酒挪步過來,笑道:“客官,消消氣,喝了奴家的這杯酒。”
林延潮看了那妓子一眼,但見林延潮一眼瞪來,遲疑了一下,不敢再上前一步,而将酒杯放下。幾名錦衣公子皆是知道這妓女本是撒潑之人,但遇到了林延潮卻絲毫不敢放肆,令幾人微微詫異。
這時林延潮伸手指着董延賓道:“你說你是湖州董家的董延賓。”
“怎麽你有何見教啊?”
“你與伯念如何稱呼?”
“伯念?”這董延賓吃了一驚,這是他堂兄董嗣成的表字。
董嗣成去年中了進士,又是長房嫡孫,與他在董家中的身份地位,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見林延潮一語道破,董延賓連忙道:“正是我堂兄,原來閣下與我董家是世交。”
“并非世交。”
董延賓心道,不是世交,我怕你作什麽。
就在這時驿丞見林延潮占了上風,心道什麽董尚書的侄孫,不過如此嘛。
于是驿丞立即入内,向林延潮行禮,然後道:“小驿治理不周,攪擾了狀元公,實是罪過,懇請狀元公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下官這一次。”
聽到驿丞稱林延潮爲狀元公,滿院裏的人,臉色都是變了。
他們誰也沒料到這區區驿站裏,他們居然會與當今狀元同住,而且這年輕少年,就是狀元林延潮。
董延賓當下知道自己錯了,林延潮與董嗣成是同年,兩人交情不錯,難怪林延潮敢說替董嗣成教訓一下家中的子弟。
董延賓連忙施禮道:“不知是世兄,失敬,失敬。”
見董延賓如此,其餘兩名衙内般的人物,也是作色。一人方才一直不說話,這時一并作禮道:“我等久仰狀元公大名,方才真是得罪了。”
另一人這時也不敢放肆,硬着頭皮道:“不知是狀元郎,真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
衆妓子們見林延潮報出名字就鎮住這三名看起來呼風喚雨的衙内,即便不知對方是狀元,也知對方乃大人物。至于林延潮的名字,這幾年天下誰沒聽說過,幾位妓子此刻更是滿臉仰慕地看着林延潮,欠身行禮後退至一旁。
林延潮看向董延賓道:“我并非自持身份,不過是替伯念管教管教他那不成器的弟弟,驿站之地乃朝廷傳驿之處,爾等非朝廷命官,怎可肆意停留,甚至還大吃大喝,此将朝廷法紀視作什麽?”
三人一并道:“狀元郎教訓的是,我們知錯了。”
林延潮道:“你們今日吃了喝了,費了幾何銀子,一并自掏腰包,然後連夜搬出驿站,此事我就不再追求,也不會寫信與你們師長,望爾等以後好自爲之。”
林延潮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都是大得不能再大的道理,這幾人聽了連連稱是,當下二話不說,立即結賬退房,并連夜搬出了驿站。
幾人走後,驿丞見了這一幕連忙向林延潮奉承道:“狀元公正是秉公而爲,下官佩服之至。”
林延潮笑了笑道:“你說錯了,本官一片私心,隻爲了今夜睡個好覺而已。”
驿丞一愣連忙道:“狀元公,說笑了。”
說完驿丞又吩咐驿丁道:“站着看什麽,還不快去,巡視驿站,不許有任何人,攪擾了狀元公的清夢。”
衆驿丁一并稱是一聲。
待見林延潮離去,驿丞滿是羨慕地看着林延潮,然後與左右道:“咱們狀元公真好大的面子啊!”
衆驿丞都是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