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與武英殿相對,都位于外朝。
這是天子日常經筵與日講之所。
經筵規模較大,參加的文官百官很多,十日裏逢二方講,且冬夏時不講,至于日講規模就小多了,官員參加較少,除了朝參日外,每日都講,寒暑不停。
此刻文華殿内,正行日講。
日講官修撰王家屏,修撰黃鳳翔,侍讀朱赓,國子監祭酒許國,正依次爲天子進講孟子。
而三輔申時行,此刻站在天子一側,按照規矩無論是經筵或日講,都要有閣臣随侍天子,監督日講官爲天子進講。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翰林侍讀朱赓在那爲天子講解。
小皇帝挺直背,面前禦桌上就是所講的孟子之書,主講官朱赓與自己隔着一張桌案,手持金尺劃着書上所講讀之處爲天子進講。
每日聽這些翰林講課,小皇帝不免生出枯燥乏味之意,但攝于大臣監督,又不敢缺席,甚至失儀。現在小皇帝聽了幾位日講官說一個多時辰,他的眼皮有點重,又不能合上,還必須強行忍着打呵欠的沖動,真是苦也。
“請陛下跟着微臣念一遍。”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強打起精神來,跟着念道:“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
對于念文小皇帝可是一點也不敢有錯,他記得以前有一次張居正主持日講時,小皇帝将色勃如也的‘勃’讀作‘背’音。
張居正厲聲糾正:“當作勃字!”
當時張居正聲色嚴厲,吓得小皇帝驚惶失措,差一點從龍椅摔下來,連一旁侍奉的大臣對于張居正呵斥天子之舉,也無不大驚。
從此小皇帝心底就落下了陰影,童年的恐懼一直揮之不去,無論在日講,經筵讀書時都戰戰兢兢,不敢出錯。
待朱赓講完後,這時候司禮監太監孫隆捧着一卷聖旨,來至了殿上。
“陛下,這是中書科送來的聖旨,要在獻俘大典上诏告天下臣民的。”
天下唯有一人可以诏告大明億萬子民,那就是天子,這是無人可以僭越的權力。
無事之時,朝廷一年也不會有一封诏書,一般隻有重大事宜時,才發诏書,而這平定寬甸,又是盛世之功,頒平夷诏是向天下人昭示這大明蒸蒸日上的國力,以及曠世武功。
小皇帝當然極爲重視此事,否則也不會在經筵上與張四維等大臣提及。故而小皇帝一聽中書科呈來聖旨,就來了精神道:“孫隆速速念來給朕與諸位臣工聽一聽。”
“奴臣領旨。”
中書科所呈诏書,用明黃色绫錦所制,上繪祥雲瑞鶴,左右都呈玉軸。
孫隆緩緩展開當下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奉先帝之休德,夙興夜寐,明不能燭,重以不德……”
申時行與幾位日講官不是沒聽過,之前輪值翰林草拟的诏書,被張居正一道道打回來的事。
張居正對下一貫苛刻,其他公事上也是如此,因此也苦了替他拟诏的翰林和中書舍人們。那些翰林們一手的錦繡文章,到他那裏卻都成了平庸之作,這一次平夷诏又事關重大,到了這一刻終于呈上,也是實屬不易啊。
诏書一篇念完,王家屏就立即出班道:“陛下,此诏彰足以顯我大明仁威之名,遠播萬裏!”
主講官朱赓也是出班,臉上有幾分激動道:“陛下此诏可謂明王道而正國體矣。”
黃鳳翔,許國二人也是一并道:“陛下,此诏可用之。”
小皇帝聽完亦是震撼不已,方才的瞌睡之意都沒影了,心底隻記得诏書裏一字一句錘進心底的詞句,這樣文章是好,但究竟好到什麽地步,他不清楚。
于是小皇帝向自己老師申時行請教問道:“朕也是驚訝說不出話來,申卿你覺得此诏好在哪裏?”
申時行向小皇帝施禮道:“回禀陛下,臣以爲此诏可振人心,奮民氣,揚國威,驚蕃邦。”
小皇帝點了點頭道:“申卿所言極是,古人雲,一言可興邦,文章可華國大概就是如此吧。”
五名大臣一并行禮道:“陛下聖明。”
小皇帝向孫隆問道:“此文是哪位翰林所視草?莫非是張先生親筆?”
孫隆道:“回禀陛下,并非是張先生寫的,聽中書科的人說,替天子視草的是翰林院修撰林延潮。”
小皇帝覺得有幾分耳熟,随即記起道,“就是那三元及第的林延潮啊!”
衆大臣一并道:“陛下正是您欽點的新科狀元,此诏可見陛下當初殿試時的識人之明啊!”
聽了幾位大臣的馬屁,年輕的小皇帝頓時龍顔大悅。小皇帝露出緬懷的神色道:“當初他在金銮殿上說得那句地瘠栽松柏,家貧子讀書,朕一直都記着,隻是有半年沒聽到他的名字了,他原來已是到文淵閣诰敕房供事了。”
幾名翰林聽了都知皇帝說錯了,但都不敢糾正。申時行笑着道:“是啊,陛下這林宗海不日就可輪值诰敕房了。”
小皇帝聽了道:“此人的文章,朕要用之,拿筆墨來。”
說完一旁太監呈上文房四寶,小皇帝拿筆沾墨離開禦座,轉身來至禦座後的屏風前,當下在屏風上寫下‘林延潮’三個字,然後又再後面加了一個‘文’字。
曆史上唐太宗有将重要官員名字記在屏風上,并寫下這官兵事迹,以便将來升遷所用。
小皇帝初履大寶時,也學得唐太宗這個辦法。
衆太監們都是訝異,天子這屏風上記的官員名字,也不過十幾人而已,而且最低的也是四品官,林延潮一名從六品修撰也寫在上面。
“呈禦寶!”孫隆道了一句。
殿下候命的尚寶司和尚寶監的官員一并稱是,然後去請寶玺。
寶玺匣子呈于殿上後,将黃緞罩打開,黃隆從匣子裏取出寶玺,印了朱泥,置在禦桌一角。
兩名太監将明黃色的诏書一寸一寸展開,呈在禦桌上,小皇子用寶玺在诏書上钤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