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完吏部尚書,盧義誠端着酒杯,好容易才從緊張的情緒緩過來,然後對林延潮無比感激地道:“宗海,多虧了你引薦,否則我連與太宰說話都不敢,更不用說還能在他面前作詩了。”
林延潮哈哈一笑,拍了拍盧義誠的肩膀道:“說這話做什麽,見外了。”
盧義誠聽了更是十分感動。
敬完吏部尚書,其餘人也不能拉下。坐在王國光身側的乃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姚弘谟。
成化年以後,官場有一個規矩。
就是禮部尚書、侍郎必須是翰林,而吏部左右侍郎裏,必定一個是翰林。
而翰林爲六部侍郎者,同時身兼侍讀、侍講學士。
朝堂上如姚弘谟這般同時在六部翰林院挂職的,隻有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林延潮會試時的小座師餘有丁。
身兼翰林,侍郎,可以在正三品的同階官員中笑傲群雄了。
不僅如此,朝廷選庶吉士教習,都會從身兼翰林,侍郎的官員裏選取。
身爲翰林院庶吉士教習有什麽好處?當然是将來儲相的人脈,同時翰林院教習也是入閣的預備人選。徐階與張居正關系爲何那麽好?因爲張居正在翰林院爲庶吉士時,徐階就是翰林院的教習,所以張居正始終以徐階門生自居。
而這位姚弘谟擔任三年翰林院教習,至于餘有丁則是一年前補上,他是頂的是王錫爵的班。
當年張居正奪情時,就是王錫爵帶頭率幾十個翰林上門鬧事,逼着張居正把刀架在脖子上。後來王錫爵自知得罪了張居正,回鄉省親然後就不回來了。于是餘有丁才有機會補了王錫爵的班。
姚弘谟見林延潮後,笑着道:“玉堂之署内,三鼎甲狀元郎不少見,但三元及第者,大明開國來,也隻有你和商文毅公二人啊!”
玉堂是翰林院的雅稱,姚弘谟的意思是每三年一次科舉,三鼎甲狀元都是要入翰林院的。所以翰林院裏不缺狀元,可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翰林院幾百年來也隻有林延潮與商辂兩個人。
林延潮當下低調地道:“哪裏,以後入翰林院後,還需請少宰耳提面令才是。”
對方雖眼下多在吏部辦差,但畢竟還申兼翰林院侍讀學士。
眼下翰林院裏,翰林學士官位最尊,掌管院事,不過現在暫缺。
翰林學士之下爲侍讀學士。
眼下翰林院内有三位侍讀學士,分别是陳思育,餘有丁,姚弘谟三人。
餘有丁,姚弘谟一面在吏部禮部署理部院之事,一面在翰林院當差。而陳思育則是侍讀學士掌院事,注意掌院事三個字,也就是說翰林院的事,他說得算。
所以陳思育是正,餘有丁,姚弘谟是副,這三人就是林延潮将來在翰林院的領導了。
乘着這敬酒的機會,對于将來領導還是要趕緊巴結下的,至少認認門。林延潮三年後任官考滿的考語,還要這三人來寫呢。
林延潮連忙敬酒,然後說幾句願意向組織靠攏的話,姚弘谟也是溫和地鼓勵了林延潮幾句。
反正禮數到了就行。
敬完了姚侍郎,林延潮按着順序一一敬酒。林延潮身爲狀元,衆人見都是道不敢,三品以下官員都是從席上起身。
敬了半圈就到了翰林院這一席上。經旁人介紹林延潮知道一旁左數第三的席上,就是翰林院一把手陳思育。
陳思育乃湖廣武陵人,又是張居正的同鄉。
他此刻坐在席上,背心挺直,對其他來敬酒的官員和進士們,神色都是淡淡的,不苟言笑,看起來一臉嚴肅的樣子。
林延潮上前對陳思育道:“下官見過掌院。”
陳思育見林延潮微微點頭道:“狀元郎不必多禮,這一次殿試本院身爲讀卷官,看過你的卷子,将其勾爲一等,就是賞識你的才學。”
說到這裏,陳思育突話鋒一轉道:“不過有才亦需有德,爲臣者當有風骨,不可媚上。你第二道策問的立論,本院是不贊成,選你爲第一等,隻是惜才罷了,以後入翰林院後,你當好好研磨心性,潛心學問,不可有躁進之心。”
林延潮聽陳思育這一番話心道,你妹啊,這簡直就是批評了,把自己看成積極向皇帝拍馬屁的有才無德之徒了。看來大領導對自己不是很滿意啊!看來進翰林院,搞不好要夾着尾巴做人了。
林延潮稱是退下,這時一人上來道:“狀元郎,不必介懷,掌院的性子就是如此,外冷内熱,不要往心裏去啊!”
林延潮向這官員拱手道:“多謝寬慰,請教閣下台甫?”
這官員笑着道:“在下草字鳴周,泉州府人士。”
林延潮聽了喜道:“原來是鳴周兄,在下久仰大名。”
來得好巧,對方就是之前太監孫隆給自己提起的黃鳳翔。真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啊!他鄉遇同鄉,格外的親切。
有着同鄉關系,林延潮與黃鳳翔聊天不由十分投機。
黃鳳翔道:“宗海兄,其餘的日後再說,我與你先引薦一下本院的同僚,他日一起公事也是方便。”
“這再好不過了。”
有了黃鳳翔引薦,就少去初見時尴尬,對林延潮就簡直再好不過。
身爲翰林的官員,與其他官員相較,身上都有一種清貴的氣質。
在百官之中,翰林就相當于天子近臣。
三百進士中唯有三鼎甲和庶吉士方能入翰林院,身爲翰林,就是進士之中的進士。
按照官場重科舉出身的傳統,這些翰林們平日見了普通進士出身的官員,都是不甩。非翰林官員,官位在三品以下,在他們眼底就是土鼈。
要讓我尊敬你,行,拿出科舉名次來,當年殿試你幾甲幾名?
三甲N名。
什麽?剛才風大,我沒聽清。
不過面對林延潮,這些翰林官們頓時驕傲感全無,你妹啊,三元及第的牛人啊,就算我當年殿試考了一甲第一名,也沒你牛逼啊!
恩榮宴在場的翰林都是參加過會試,充任過房官的,算是在場不少進士的房師。
此刻林延潮在敬酒,這些翰林都不敢怠慢,而衆人中一位名叫何洛書的翰林,臉色更是奇差無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