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五年,春日的暖風熏人欲醉。
春暖花開時,城西的西湖上,畫舫徐遊。
每逢開春,西湖上都好生熱鬧,省城裏的士子會結伴到此酬唱,士子們租借幾艘畫舫,邀來歌妓一并遊湖賞景。
在岸上看去,但聽得歌聲傳來,畫舫上妓子們着錦衣團扇,彈唱樂舞,大有舞衫回袖勝春風,歌扇當窗似秋月之感。
這一日林延潮攜翁正春,葉向高,龔子楠,黃碧友,陳行貴等一幹好友,泛舟湖上,待遊湖興盡後,登岸來到宛在亭一遊。當年下盲棋的老叟已是換人,與林延潮談禅的老者也已是不在,令林延潮不免怅然。
衆人進入宛在亭中休憩,自有同遊的書童,仆從,早備好了小火爐子,攜了美酒佳釀,在亭外溫酒。
待酒熱之後,童子将酒和蔬果,端入亭**主人暢飲。衆好友們在亭内一覽湖光山色,柳堤十裏,談談說說十分惬意。
春風拂面,美酒醉人,陳一愚,翁正春等人乘興,去詩龛讨來前人留下詩句文章讀起。
衆人之中,陳一愚詩詞最佳,于是取了幾首來,一面念給衆人聽,一面加上自己的品鑒。衆人喝着酒,說說笑笑,偶爾聽到可浮一大白之佳句,也是一并叫好稱贊起來。
林材忽道:“與其評鑒他人詩句何用,不如借此良辰美景之時,不如大家作遊湖詩一首!也入詩龛中留給後人。”
衆人一并稱妙!
于是衆人借來紙筆,在亭間的石桌上揮墨,都是即興而作。
輪及林延潮時,他想了想,既是交遊而作,于是就随着興緻寫道:“綠蟻微溫野草香,湖光泛影碎斜陽。問詢桃李同遊否,借我浮生半日涼。”
幾個人見了林延潮的詩,都是點了點頭。
衆人當下一一題詩之後,相互品鑒各人的詩句。
大家興緻正好,突然這時亭外走過一人道:“又是一幫腐儒,隻知賞詩吟風,卻不知天下興亡,可知旦夕禍難将至?”
衆人看去但見一名四十多歲的書生,面容上有幾分激憤之色。
陳一愚先是不快道:“眼下天下太平,四方無事,爾何必出此不詳之言!”
林材道:“罷了,何必動氣,此人不是杞人憂天,就是好驚世之言,欲博人注目爾!”
對面沒有穿襕衫,斷然不是有功名之人,如書生這般人,大家也是沒少見,平日這樣愛危言聳聽的人,還少了?
那書生搖了搖頭道:“世人無知,當今國弱主少,權相當道,民不聊生,居然還敢說天下太平,四方無事。爾等身爲老爺相公,整日隻知酒色爲會,吟詩作對,鑽研故紙,高談性理,我真以汝等爲恥!”
這一下衆人都怒了道:“狂生還不離去!别擾了我等雅興!”
主人發了話,身旁幾個仆人和小童當下一并喝罵推搡。
那書生終是孤身一人,被幾人推開後,哼了一聲,在地上重重吐了口痰道:“一幫酒囊飯袋,大明必亡在你們手中。”
說完揚長而去。
被此人一鬧,衆人情緒都不太好,本來好好一番賞湖遊春的心情,一下子被攪得興緻全無。
陳一愚道:“諸位,此人科舉失意,故憤世嫉俗罷了,我等都是有功名之人,豈能與他一般見識,不要被這等人掃了雅興,來來,大家繼續暢飲談詩!”
陳一愚雖這麽說,但衆人此刻都沒了心情,但見林延潮凝眉站在那,陳一愚問道:“宗海,你怎麽了?”
原來林延潮聽書生之言,陡然想起,沒錯,眼下大明确實還有好日子過,但七十年後大廈崩塌的一幕,又豈是在場讀書人想得到的。
林延潮忽然道:“這狂生,話雖說得難聽,但依我看,咱們讀書人,也不妨當居安思危一二。”
衆人聽了林延潮的話,當下都是露出認真傾聽的神色。
翁正春道:“宗海兄,一貫很有見地,不知你是怎麽看的?”
林延潮環顧左右道:“諸位,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我等身具功名,肉食于朝廷,若論憂國憂民豈能連此匹夫都不如。大丈夫需有大抱負,方才不負此生,諸位是否與我同懷此志呢?”
衆人都是點點頭道:“不錯,宗海兄,我等讀書爲何,還不是爲了報效朝廷。”
陳一愚道:“今日我等在此唱詩遊湖,看似安于享樂,但他日遂青雲之志時,必撒一腔熱血爲國爲民做一番事情。”
聽陳一愚這麽說,大家也是贊同,林延潮也不懷疑,對方是在說漂亮話。當初爲學生時,不少人也曾揮斥方遒,說老子将來要如何如何,做一番事業比愛因斯坦還牛逼,但在現實中摸爬滾打久了,棱角打磨完了,當初那一番理想都抛在腦後。
但不能說當初許下理想是騙人,至少自己說的那一刻是真誠的,隻是大部分人做不到堅持罷了。
而陳一愚等林延潮這些同窗,秉持讀書人理念,自小讀書就抱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
林延潮見衆人情緒已是鼓動起來了,點了點頭。
這時候陳行貴道:“諸位我等有的是同窗,有的是同年,既是在此都是緣分,我建議大家不如結個文社,平時賞詩喝酒,切磋時文,抨談時政,待他日釋褐之時,相互提攜,共同進退如何?”
林延潮欣賞地看了陳行貴一眼,他本以爲這些人中,會是葉向高先聽出了自己弦外之音,但沒有料到卻是陳行貴。
衆人聽陳行貴這麽說,都是點頭道:“陳兄所言即是。”
這時陳應龍道:“既是文社,那麽就需選出一社首來!”
陳應龍說完,衆人都是不語,然後将眼睛一并看向了林延潮。
林延潮笑着道:“怎麽我有這麽衆望所歸嗎?”
衆人都是大笑。
陳應龍道:“那還不是嗎?宗海兄,你是舉人,又是解元,爲人敦厚,我等都是信你。”
陳行貴道:“是啊,宗海别多說,就你了。”
葉向高,翁正春,陳一愚等人也是同意。
林延潮見衆人都是贊成,當下道;“既是如此,那麽在下就當仁不讓了。”
PS:本文所選之詩爲本書書友房子所作,特此感謝。還有一更,一定零點前碼完,最後再向大家求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