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中堂之内,上面立着一塊‘上台元老 ’的匾額。上台指的是三公三師,這裏的上台元老,指的是前南京兵部尚書林翰,爲朝廷追贈太子太保。
這匾額是當年福建布政使送給緻仕在家的林翰,十分珍貴。
堂上,林泉在林庭機,林烴二人面前嚎啕大哭。
林庭機微微含笑,對林泉道:“平日你恃才傲物,不将旁人放在眼底,這回遇到比你更聰明的,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吧!”
林泉帶着哭腔道:“太爺爺,我不信,世間竟真有過目成誦之人。”
“不是沒有,我就見過幾個。”林庭機道。
“你倒是說來。”
林庭機道:“當今首揆張江陵就算得一個,當初我在翰林院也見過幾人。”
說到這裏,林庭機捏須對林烴道:“嗯,烴兒你可是有個好弟子啊,使得是張松舊計,唬得泉兒上當啊。”
林烴道:“泉兒自負才高,吃一塹長一智也好,免得走世璧的舊路。”
林庭機笑着道:“你别說世璧,世璧今非昔比了,他早已是收心讀書,這一年足不出戶,連當年同案詩文交遊也不去了,一心一意以備明年的鄉舉。”
林烴道:“世璧若真能用功,鄉試大有希望,真乃本家之幸。故而泉兒,你當學你堂叔知恥而後勇,他當初也是與我這徒兒打賭輸了的。”
林泉聽說林世璧也輸給林延潮,也是驚訝不已,他平日最佩服這位堂叔的詩詞,認爲就算他不做官,也是唐寅一般的人物。沒料到自己這位堂叔也敗下陣來。
林泉聽了也隻能自愧不如,悻悻退下了,同時打定主意以後見了林延潮就繞道走。
林庭機道:“江山代有才子出,聽說你這弟子,天資雖是過人,但發蒙得太晚,經學才讀了不過一年多,就是勉強赴這一次縣試,就算過了,下面的府試恐怕有些難啊!”
林烴道:“他今年才十四歲,就算府試不中,也沒什麽,就當曆練了。”
林庭機笑着道:“你當初二十一歲中舉,一年後至京師中了進士,殿後後,又入翰林院爲庶常,仕途如意當然不覺得了。但對于其他人而言,卻是幾年辛苦之功啊。”
父子二人又說了一番話。
林庭機突然道:“眼下你喪期将滿,吏部申侍郎來信與我,說準備提請讓你補任蘇州知府,他這是一片好意,你去還是不去?”
林烴歎道:“申年兄是不忍讓我埋沒田園啊。這一年我也想通了,不再執拗就是,隻是不知兄長如何呢?”
“他恐怕沒那麽容易了,當今右副都禦史,當初是我在南監時的學生,曾提請過你兄長,但那個張太嶽卻道,眼下台省人才濟濟,待空虛之時再議。”林庭機道。
林烴冷聲道:“這張太嶽分明就是托詞,不讓兄長複職,挾私報複!兄長乃是二品大員,門生故舊那麽多,就沒有人不平發聲嗎?”
林庭機斜了一眼道:“發聲?誰敢?那可是首揆啊!”
林烴垂下頭不平道:“兄長春秋正盛,卻在家空耗光陰,不能一展抱負,我去任蘇州知府又有什麽用呢?”
屈指算來,林延潮去林府上寫了十幾次時文,三月也已過了大半。
林延潮陷入題海戰中,奮戰得筋疲力竭。
每日從林府回到家,林延潮都是一頭砸到枕頭上,立馬就睡,睡眠質量特别好,一口氣睡到第二天早上。如果林淺淺不來叫自己起床讀書,林延潮能夠一頭睡到日曬三杆去。
讀書後,次日又去林府寫題,大體都沒什麽變化。
不同的是,林府那公子林泉,不敢來與自己找碴,挑釁了,在寫卷時,兩人目光偶爾碰在一起,林泉立即閃躲而開。這一幕好似情窦初開的小女生,看到心儀的男子一般。
還有的,就是林延潮的文章。這一年林延潮讀了那些多古文骈文,以及背了無數的程文,積累得已是差不多了。可以往林延潮寫文時,受到八股格式的制約,十分的學識,能道個三四成就不錯了,而現在經過這拔高的訓練,他将胸中之意,更流暢寫于紙意之上。
這一段求學求知的過程,對于林延潮來說,雖然很苦,但心無旁骛,純粹盡心于一物上,卻也能讓人有一種新的體悟。寫到最後,當林延潮寫出一手漂亮的時文出來後,回過頭,也不敢相信這一篇是自己寫的。
雖說林烴當時看了自己這篇文章後,沒有說什麽,但是自己卻滿意極了。這一刻林延潮方知自己于制藝一道上,終于有所小成了。
這一天,小樓外煙雨潇潇。
林延潮休息在家,昨日高強度寫文後。林延潮決定先不讀書,緩一緩,換換腦子,臨摹一下字帖。縣試,府試都是沒有譽錄的,所以字的好壞,能給考官第一眼印象,要知道卷面分的比重還是很大的。
林延潮拿起筆,靜靜地寫帖,這時候外院傳來敲門聲。
林延潮沒有挪步,眼下展明在外院安營紮寨,開門之事,當然是由他來辦。
門一開,但聽得一個聲音傳來,我……我……我找林兄。
“你是誰?”展明粗啞的聲音響起。
“在……在下,黃碧友。”
林延潮将筆擱下,把頭探至窗外大聲對外院道:“不必通報了,讓他進來吧!”
不久黃碧友從外院來到林延潮的小樓内,心有餘悸地道:“林兄,你怎麽請了這一個這麽兇的下人?把人吓跑了怎麽辦?”
林延潮道:“他不是我家下人,黃兄此來有何貴幹?”
黃碧友攏了攏袖子道:“什麽叫有何貴幹?延潮,你我可是縣試的同案,你這麽說不覺得生分了嗎?”
林延潮擱下筆笑着道;“黃兄,你我既是同窗,又是同案,交情自是不一般,我這麽說,也是不拿你見外嘛。”
黃碧友哈哈地笑着道:“說的也是。這次來,是有關府考之事,昨日府衙發文了,說府試定在下月二十六,讓我們去縣衙禮房拿了文書,再去府衙報名。我來是與你約個時間一起去的。”
林延潮點點頭道:“這個好辦。隻是聽說府試要兩個禀生保人,你找了嗎?”
黃碧友笑着道:“我來正與林兄說這個,這是樣子的,延潮你縣試時的保人是社學裏的蒙師對吧!”
“是啊,如何了?”林延潮問道。
黃碧友嘿嘿地笑着道:“我縣試的保人是我族叔,你看能不能讓你的蒙師,也來當我的保人,作爲交換,我的族叔來當你的保人。你我既是同案,又是同學,對彼此肯定信得過的,而咱們的保人也是如此,這樣不就不用另外去找了嗎?”
林延潮豎起大拇指道:“黃兄,果真深謀遠慮,想得周到,就依你說的。”
黃碧友笑着道:“慚愧,慚愧,對了,還有一事,這一次府試,書院的同窗也是從各地來省城。大家同窗一場,這一次又是好久沒見,大家決定在府試前共謀一醉,延潮你可不能掃興缺席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