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暴風雨肆虐過的痕迹仍殘留在陰暗的報社裏。
無人維護,窗戶被裹挾着枯枝和石子的狂風砸破窗戶,風雨肆意灌進工廠和二樓的辦公區,桌椅和機器歪倒橫挪,到處都是撕碎泡爛的紙屑,殘留字體的痕迹。
水滴落下的空洞回蕩是這片建築唯一的聲響。
滴答——
水滴從昏暗的天花闆落進門後的一灘積水,一圈圈蕩起的漣漪擾亂了門外的陰沉天空,和一雙并不真實的白皙赤足。
安娜環視一層的工廠區,十幾架相同的笨重機器分散着,靠近窗戶的邊緣機器外表有明顯的損壞。
散發出的陰冷氣息如同觸須探向報社的每個陰暗死角,又被控制着隻籠罩這棟建築。
沒有怪異的氣息。
事實上從靠近工業區後周圍的怪異就開始變少了起來。可能它們不願占據空曠擺滿機器的工廠,或者是工業區深處藏着一隻“大”的。
它們不敢過來。
工廠裏的積水看起來很髒,安娜從上面飄過進入内部。
她檢查兩邊的印刷機器,潮濕的金屬表面反射着窗外或是門外的亮光。沾水或許不影響它們使用,但糟糕的是安娜看到每台機器的相同位置都連接着用黑色膠皮包裹起的銅絲。
這是電線。
得有電才能讓它們工作。
盡管貝爾法斯特的電廠就在工業區深處,離報社最多兩三裏遠,但安娜不可能做到讓沉寂近半個多月的電廠恢複供電,那樣動靜太大了。
也許樓上有手動的印刷機器。
安娜想到,來到辦公區搜索,但一無所獲。二樓沒有印刷機器或是像印刷機器的物件。
那些不用手寫,印刷量沒報社這麽多的地方應該有手動印刷機器。比如銀行或是大型公司。
安娜撿起滾到桌下幸運地沒被打碎的油燈,從抽屜裏找到火柴點燃,在漸漸亮起的微弱燈芯旁展開地圖,尋找銀行和大型公司的位置。
它們都在商業區周圍,并不難找,甚至一條街區有好幾間,可以預計的是在那裏能很輕易找到印刷機器。
但那裏是貝爾法斯特曾經最繁華的地方,現在也是——隻是換了一批居民。
去那裏會有一些危險,而這是其次的。安娜更擔心會有她無法察覺的怪異暗中跟着或附着記号,跟随自己找到陸離。
那一幕隻是想象都會讓安娜氣息失控。
猶豫中,她注意到油燈下一張被壓着的地圖。
或是說報社的構造圖。
安娜将油燈挪開一些,構造圖被裝在相框裏,右下角寫着“貝爾法斯特今日報社”。上面除了一層工廠和二層辦公室,還有後院、儲存倉庫和地下室的标注。
也許地下室和儲存倉庫會有手動機器。
安娜先去了後院的儲藏倉庫,那裏是用油布包好整齊摞起的空白報紙,可惜沒有機器。
地下室在一二層樓梯的空隙下,無形之手推動這扇鐵皮門時後者紋絲不動。
門沒有鎖,更像是被從裏面反闩上了。
安娜微微頓住,氣息觸須一般探進門後空間。
依然沒有怪異氣息……這通常代表兩種情況。是吉米一樣的實體怪異或是人類。
而前者顯然不太可能把自己鎖在地下室裏……
會是幸存者嗎?
安娜擡起虛幻手掌,指節敲響鐵皮門,發出比沉悶木門更清晰的聲音。
噔噔噔。
安娜放緩速度,傾聽門後的響聲。
第二次敲動鐵皮門時,隐約有窸窣挪動聲從門後響起。
“幸存者?”安娜朝門後詢問,沒有得到回答。
确認地下室有活物躲藏的安娜直接說道:“我是驅魔人……的助理,打算來這裏印刷一些東西。如果你能提供幫助,我們也會幫助你。”
話音落下,門後又響起一些動靜,并越來越近。
嘩——
門後傳出拿下門闩時讓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地,鐵皮門打開一道縫隙,一顆布滿皺紋,如骨頭般枯瘦的頭顱從門後探出。
老人是幸存者,但看起來比安娜更像怪異。扒在門邊的手掌就像幹瘦的爪子,不知道躲在地下室裏多久,可能從災難降臨後就躲在了裏面。
他陰影下的渾濁眼珠望向安娜,沙啞地開口:“你說得是真的……?驅魔人……來救我們了嗎?”
安娜正要說話,老人的神情陡然被驚恐塞滿。他發現安娜的輪廓是虛幻的,恐懼地迅速閉上門挂起門闩。
“我是幽靈,但的确是驅魔人的助手。”安娜皺眉對踉跄遠離鐵皮門的腳步說。“如果我想傷害你,直接就能進去。”
隻是幾分鍾過去,無論安娜說什麽老人也不肯出來。
不打算再在這位幸存者身上浪費時間,身軀徑直穿過鐵皮門。
台階向下延伸,牆壁反射着水光,隐隐有火光從地下室裏傳上來。
地下室裏,老人将自己蒙在毯子下面瑟瑟發抖。身前火盆裏的火焰隻有幾厘米高,就像大幾号的油燈,旁邊還有未用完的小半桶油墨。
安娜無視顫抖的老人,環視地下室,在角落看到一台半人高,落了厚厚一層灰塵的機器,看起來和上面的印刷機器差不多,隻是更小更破舊。
“這台機器是好的嗎?”安娜問老人。老人可能是這裏的工人。
後者明顯顫抖了一下,默不作聲。
“你會使用這台機械嗎?”安娜又問。
依然沒有得到回答。
安娜的神情愈發冷漠,她想起一件事。
名爲催促的情緒從意識深處迸發,猶如落進清水的墨水,迅速暈染向周圍的理智。
滴答——
老人知道什麽。
但老人不會配合。
我能讓他開口。
一道扭曲,抖動的影子緩緩在安娜身後浮現。它愈發凝實,仿佛真正的影子,随後脫離安娜腳下,像少女一樣邁動步伐接近老人,沒入他晃動的影子裏。
老人倏然停下顫動,然後緩緩地,取下蓋在身上的毛毯。
火光映照下,老人渾濁的眼眸充斥冷漠和其他一些情緒,痛苦、思考,還有興奮……
他叫羅比·魯德内夫,一位快要六十歲的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