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村中住了半年時間。
自小在少林寺長大的他,發現在這段失憶的時間裏,自己已經深深迷戀上了村中平淡的人間煙火。
可是他終究還是得回少林複命。
他告别了村民,以及她,踏上了歸程。
回到少林,全寺上下皆爲驚喜,大辦素齋爲他接風洗塵。
隻是吃着眼前的齋飯,他卻索然無味。
他心中想起了她親手所做的簡單飯菜。
當晚,他去向師傅忏悔。
師傅默然聽完,隻回了他一句。
“無念啊,既然你已動了凡心,那麽便還俗吧。”
他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麽,他隻記得,自己的心,好像落下了一塊石頭。
在寺中住了兩月,哪怕諸位師叔伯一勸再勸,他還是決定還俗了。
沒有言語能讓一個人改變心意,能讓人真正改變的,隻能是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曆。
她的溫柔,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裏。
還俗那天,無人相送,他一人一馬,趕回村莊。
在村民交雜着驚訝、不解,以及害怕的眼神中,自顧沖向了村東的小院。
打開門,看到的,卻是一具橫躺在床的冰涼屍體。
一邊五歲的孩子怯懦的看着他,眼中卻隻有天真。
“和尚叔叔,我娘睡着了,睡了好幾日了,我怎麽叫她都叫不醒。”
孩子伸手又去推了推床上蓋着厚厚被子的屍體,笑道:“娘,你看誰回來了,别睡了呀,你快起來看看,是誰回來了。”
他注意到,孩子雖然穿着厚厚的棉衣,但小小的手上盡是凍瘡。
“你的手是怎麽回事?”
雖然他此時心中已如五雷轟頂,但看到孩子手上觸目驚心的裂口,依然忍不住問道。
“前些日子娘病了,都是我摘菜洗菜、煮粥給娘吃的,天好冷,水好涼,每次都凍得我好疼。”
孩子委屈巴巴的掉下幾滴淚,而後一發不可收拾的大哭了起來,似乎要将這些日子所有的心酸無助發洩出來。
“和尚叔叔,娘什麽時候才能醒啊?娘都睡了5天了,我都等了娘5天了,可是娘還沒醒,了因師傅,娘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醒啊?我好想娘快點起來陪我,給我做飯,陪我玩,抱着我睡覺。
我的手好疼,每次洗菜洗米的時候都好疼好疼,嗚嗚嗚嗚。”
他一言不發,隻是輕撫着孩子的頭發,蹲下身将他擁入懷中。
“告訴我,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孩子抽噎了片刻,摸了摸眼角的淚痕,将這段日子的事情娓娓道來。
“和尚叔叔你走後沒幾日,村頭的劉四叔帶了兩個人過來。”
他知道,那是村裏有名的無賴。
“劉四叔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讓娘不要動,然後一個人就開始扒娘的衣裳,娘哭了,劉四叔讓我出去,在外面等着,說是有事兒跟娘談,過了一會兒他們就走了,我進屋後娘都沒穿衣服,還是我給娘披上的,他們是不是欺負娘了?”
孩子仰起頭,輕輕地眨着眼睛,疑惑地問道。
“你繼續講。”
他沉着氣,雙手緊緊攥着拳頭,骨節都因此有些發白。
“後來,他們隔幾天就會過來,把我趕出去,把門鎖上。後來村長爺爺也來了,也把我趕出來了,還有村裏的幾個叔伯,對了,還有林子叔。”
孩子繼續說着話,他心中卻不由浮現出了平時那個與他争搶着來這小院幫忙的憨厚青年,他知道,這個林子默默喜歡她很久了。
“從那天起,娘每天都不高興,也徹底不說話了,也不出去幹活了,他們每次來的時候,也會給我帶點兒吃的,可是娘從來都不吃,隻是看着我哭,我也不知道娘到底怎麽了。
然後娘就病了,天天躺在床上,他們就再也沒來過了。
我每天都會煮粥,給娘喂一點,村頭的郎中大叔說了,每天要堅持給娘吃點粥,娘才能好,才能起床給我做飯,陪我玩,林子叔會偶爾送點米和菜過來,但是前幾天,林子叔又把我叫出來了,等我再進去之後,娘就睡着了,到現在都沒醒。”
說到這,小小的人兒眼眶又紅了起來。
“和尚叔叔,娘什麽時候才能醒啊?你能不能幫我喊喊娘起床呀?”
孩子扯着他的衣角,帶着哭腔。
“乖……等我回來”
他帶着一身煞氣,大步走出小院。
忍無可忍。
村長家早已人去房空,其他幾家也沒了蹤影。
顯然在他歸來之時便已驚惶逃離。
最後,他去了林子家。
那個男人坐在家中,對着他,慘笑着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我知道你要做什麽,是我對不起她。
不用髒了你的手了,這是我罪有應得,你一定要找到他們,殺了他們,爲她報仇!”
林子将所有參與之人盡數告知了他。
他點點頭,冷漠的将他頭顱按碎,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死……也别想全屍。
逃離的人,方向頗爲分散,直到天黑,他也隻追到了三個。
回到村中,他将孩子心中的幻想打破,将她入了土。
“你可願跟我回到寺中?”
他問。
“全憑師父做主。”
他将孩子帶回寺中,交給了師父。
他告訴師傅。
當渾濁變成常态,清澈也會随之沉淪。
他要爲天下肅清那些不堪的賊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