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這種小酒樓普遍的窘迫,就是沒有大酒樓一般花樣繁多的菜式。
有些酒樓甚至連釀酒的權利都是沒有的,隻能在别的酒樓正店采買一些酒類,放在自家酒樓出售。
他們唯一的優勢,大概也就是酒菜便宜一些,酒類繁多一些。
于是有些貪雜的客人便習慣叫上一兩個閑漢,去街上買些其他适口的吃食零嘴來下酒。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股不成文的風氣。
這也是小酒樓的常态。
好在邀月樓的宋掌櫃,是搞到了釀酒權的。
而清月釀,也算是江紹的特色之一,在每屆的品酒大會上,也都是有些名聲的。
所以邀月樓要說生意,靠着清月釀雖也不錯,但因爲酒菜一般,像這種情況也頗爲常見。
但初來乍到的李廣君哪經曆過這情況。
當即一腳踏在凳子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謝霄雲,咬牙切齒道:“你這是來找事的?”
“怎的?邀月樓難道與醉月樓一般,不許别家吃食進場?”
謝霄雲不爲所動,一手端着酒杯,看着李廣君淡淡笑道。
“旺财……”
莊燕橋見此,揮了揮手,将李廣君招了過來,耳語了幾句。
“那也……”
李廣君神色變幻,想要辯解些什麽,最終還是憋了回去,一雙眼睛憤怒的盯着謝霄雲,走出了酒樓。
莊燕橋朝着謝霄雲遙遙抱了抱拳。
謝霄雲笑了笑,舉起酒杯以示回禮,一飲而盡。
片刻後,謝霄雲這一桌上,便被熊震東送上來三樣炒菜,各個色澤鮮明,熱氣缭繞。
光是眼觀,便已讓人食指大動。
謝霄雲僅僅是鼻尖微微聳動,便被一道道香氣撲襲而入,強烈的摩擦着他的味蕾,讓他不禁咽了口口水。
“這是?”
謝霄雲偏着頭看向櫃台,有些疑惑。
他可不記得自己點了這些菜式。
“這是我們邀月樓的特色菜式,你是我們營業後的第一個客人,所以是由莫潇離莫大廚親手做的,嘗嘗怎麽樣。”
雲冰卿展顔一笑,竟是有些俏皮的意味。
這一笑讓謝霄雲頓時呆了一呆。
自大理以來,謝霄雲還是第一次見她笑的如此溫暖明豔。
就如同那一年,那個時候。
那個如刻刀一般深深刻入他骨髓中的笑容。
“謝道長,這炒菜要趁熱吃,涼了味道可就失去風味了。”
莊燕橋看到謝霄雲怔怔的看着雲冰卿,沒好氣的提醒道。
“哦?哦……”
謝霄雲這才想起,方才自己根本就沒怎麽認真去看那看盤。
搖了搖頭,将心中的思緒打散,謝霄雲夾了一筷子炒牛肉。
“唔……”
不同于鹵牛肉的松軟糜爛,亦不同于煮牛肉的咀嚼起來的寡淡。
這鮮筍炒牛肉入口鮮嫩,牛肉既保留了嫩滑彈牙的口感,又鎖住了鹽巴香料的滋味,同時還有着鮮筍的鮮香。
謝霄雲心中一動,看向通往後廚的門口。
莫潇離正站在那邊,抱着胸口淡淡的看着自己。
“同道中人啊……”
謝霄雲滿足的歎道。
“味道如何?”
雲冰卿有些好奇的問道,她可是知曉,眼前這道士自己也是做的一手好吃食。
“還行吧,有我一半的本事了。”
謝霄雲拍了拍肩袖,飲了一杯酒,慢條斯理的一口一口吃着。
“哧……”
莫潇離聞言,輕哼了一聲,轉身走進了後院,隻是嘴角卻挂上了淡淡的微笑。
“承認别人的優秀很難麽?”
雲冰卿看了看離去的莫潇離,又看了看筷子逐漸加速的謝霄雲,不禁有些莞爾。
“呐!你要的燒花鴨!”
在謝霄雲就快吃完的時候,李廣君氣沖沖的帶着他要的吃食回來了。
這時酒樓已經有了三三兩兩的客人,他們在驚歎着新掌櫃美貌的同時,亦是對着酒樓的酒菜贊不絕口。
“不錯嘛旺财,我很滿意。”
謝霄雲将包着的燒鴨打開,撕下肥嫩的鴨腿。
“旺财也是你能叫的?”
李廣君憤然哼道,不再去理會他。
本來見第一面時,他對謝霄雲一身仙風道骨的氣派還蠻有好感的。
但自從那次與莊燕橋在酒桌上雙雙出醜後,便對他有了股少年人的意氣,後來經過兩次銀錢事件後,又覺得謝霄雲這人貪得無厭,現在對他更是好感全無。
謝霄雲笑了笑,也不甚在意,一邊自顧自的吃着,一邊有些好笑的看着幾人生疏的忙碌着。
“旺财!添壺酒!”
“哎,來嘞!”
“旺财!再添兩個菜!”
“好嘞客官,稍等!”
李廣君機靈的遊走在各桌之間,漸漸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節奏。
這也得益于酒樓不大,哪怕生意爆滿,大堂也不過十桌客人。
“旺财!打包結賬!”
“客官稍等,這就來喽!”
李廣君的身影若蝴蝶般飄忽而至,當發現喚他的是謝霄雲後,臉立馬一黑。
“說了不許叫我旺财。”
“好的旺财。”
“你……”
李廣君一時氣結。
“這些都給我打包,再來壇好酒,賬先記着,回頭一塊兒結。”
謝霄雲指着沒吃完的鴨子,對李廣君說道。
“你……你還賒賬???”
李廣君感覺心裏有些堵的慌。
“哦對了,這幾盤炒菜我沒點,就算你們掌櫃的送我的了,這個别給算進去了。”
謝霄雲露出一個優雅的微笑。
“你……”
李廣君閉上眼睛,似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麽。
“旺财!我的菜呢?怎麽還不上?”
遠遠的傳來一聲呼喚。
“哎,來嘞!”
李廣君用手指着謝霄雲,咬着牙點了點頭,并未說什麽,随即回身堆起一副笑臉,快速迎了過去:“客官我這就幫您催催去。”
“啧,孺子可教也。”
謝霄雲也不在意,自顧的将燒鴨包好收了起來,走向櫃台,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淡淡一笑:“喏,今日你請我吃飯,這幾瓶丹藥便送與你了,今夜我便要走了,能不能再回來,也猶未可知。”
他将懷中的丹瓶放在櫃台上,骨節分明的手握着一隻瓷瓶。
“這些丹藥對你修行大有益處,權當是……臨别之禮吧。
這便是他尋遍所有藥閣,花光積蓄與存貨用鎮妖爐幫雲冰卿煉制出的那幾瓶藥。
“一路相護足矣,本就無以爲報,我不能再收你什麽了。”
雲冰卿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并将丹藥塞回了謝霄雲懷中。
她雖不知瓶中是何丹藥,但是她修行真元的秘密,謝霄雲是知曉的,而能對她如今的修行有所助益的丹藥,她不用想也能猜到,定是極爲珍貴。
“你跟我來罷。”
謝霄雲依言随着雲冰卿走入後院。
兩個人立在院中的僻靜處,相對無言。
“雖要分别,”雲冰卿擡眸道,“但有些話,我還是想與你說清楚。”
片刻後,雲冰卿打破了寂靜,聲音中仿佛帶着堅定。
“盡管莊大哥付過你不少銀錢,但我知道,這些就連你之前贈予的那些丹藥與面具,都是遠遠不夠的,更别說我的性命了。”
雲冰卿悠然轉過身,低下頭看着腳邊的酒壇,歎了一口氣,低聲呐呐道。
“雖然不知你爲何對我如此青睐,但欠你的已經夠多了,我不想,也不能繼續再欠你什麽了。”
“我是注定要滑入深淵的天煞孤星,我的前路隻有無盡的刀山與血海,我不願,再将你拉入這風暴的漩渦。”
雲冰卿的聲音逐漸低啞,帶着一絲哀恸。
“可我答應過你,要幫你拔祛這命格的!”
被雲冰卿的傷感莫名刺痛,謝霄雲有些激動起來。
“不需要……”
雲冰卿吸了口涼氣,彎着嘴角笑道。
一滴淚忽的從她的臉頰滑下,随風而落。
“不需要了……已經不需要了,我如今唯一想做的,便是幫親人報仇,幫師門雪恨。”
一說到親人師門,淚都變成了寒霜,風吹不幹,也吹不散。
“她們都是因我而死,我要用我的命,來償這血債!”
後兩個字她近乎是咬碎在牙縫裏的。
那年啊,那天。
嚎哭,尖叫。
殺戮,淩虐。
血,都是血……
雲冰卿此刻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身子微微顫抖下,溫度驟然直降,腳邊快速蔓延起一層冰霜。
“斬草要除根,将所有地方都找一遍,哪怕拆了這雲府,也要把那孽種給找出來!”
“告訴他,如若不說出那孽種的下落,每過十個呼吸,我便殺掉一人!”
“将他夫人拖到他面前!找幾個面相醜陋的兄弟,如若再不說,便當着他的面……”
……
何爲恨,何爲狠。
利刃般的回憶如潮湧般襲來。
謝霄雲被驟然而至的寒冷激的汗毛乍起。
他忽然很想不顧一切的沖過去抱住面前這個冰冷單薄的身影。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心中一個聲音正在對他狂吼着:“還猶豫什麽?這女子便是你發誓過要守護一生的人啊,什麽世間,什麽天道,丢掉一切吧,這個世間值得你守護的,僅此一人而已,沖上去,緊緊的抱住她,以後……隻爲她而活着!!!”
心中的情念一次又一次的沖擊着他的靈魂。
可是,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他不能……
他緊緊地咬着後牙,因爲太過用力的克制,整個人都在微顫。
這一刻,雲冰卿背對着他,兩個人同樣微微顫抖着,默然無語。
是誰在蛛網上掙紮?
明明越陷越深,卻隻能拼命逃開。
是害怕被ta拖入深淵麽?
呵。
明明自己,才是那個深淵啊……
無論外面的世界有多喧嚣,在此刻,在此處,隻有兩個孤寂的靈魂,在無聲地歎息。
時間,仿佛凝固在了這個時刻。
他是多麽希望。
這一刻。
便是永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