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在正常與不正常之間徘徊,在邺城的一腳,原本門可雀羅的何府,現在似乎又熱鬧起來了。
何宴,漢末魏初的大才子,曹老闆的養子,原本是侍奉曹沖的,可惜這家夥貪心不足,最後轉投了曹丕。
然而曹丕看重的是何宴能夠給曹沖帶來什麽打擊,可惜,曹沖充分化解了何宴給自己帶來的風險,将甄宓藏得好好地。
何宴沒有立功,曹丕自然也沒有給他什麽賞賜,如今更是賦閑在家,就連原本的小小官位也丢了。
若不是他有一個爵位,恐怕現在連飯都沒得吃。
當然,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沒飯吃的。
何宴是何人?
曹『操』的養子,後又成爲曹『操』的女婿,可以說既是皇親,又是國戚,在曹魏政權中具有特殊的地位。
同時,何晏的學問修養也極高,是譽流天下的名士,他既精儒學,又通玄學,開啓了魏晉時期由儒入玄的文化風尚,在思想文化史上也頗占一席之地。
這樣的人,要他餓死,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因爲曹沖厭惡何宴的原因,也讓何宴在朝廷中舉步維艱,甚至連唯一的官職也丢了,若不是看在何宴是曹『操』假子,還是曹老闆女婿的份上,曹沖早就把他的命奪了。
但即使沒要何宴的命,曹沖也限制了何宴的範圍。
隻要他敢出府,免不了被人一陣毒打。
這樣的毒打雖然不緻死,但絕對不會好受。
這是曹沖對他的懲罰,所以在何宴出了一次府門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了。
但,何宴雖然不出府,但是對時局卻是知之甚深。
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時候。
魏王病重,司徒王朗司空程昱代政,說明魏王的病已經很嚴重了,據宮裏面的傳言,甚至有的說魏王早就死了。
何宴對這樣的謠言自然是不信的,但是既然有謠言出來,至少在側面上,可以得到這樣的一個答案。
那便是曹『操』真的病重了。
謠言,總是有迹可循的,而不會是無故出現的。
何宴是一個機會主義者,他知道,以自己曹『操』假子的身份,若是不冒些險的話,這輩子都不要想在朝堂上有什麽成就。
曹『操』假子的身份成就了自己,但是在另一方面,不論是曹沖,還是曹丕,對自己都是厭惡的。
必須要改變這個現狀。
所以何宴便召集自己的詩友摯友了。
何宴喜愛詩賦,也喜愛空談徹夜,更喜歡玄學,與他同道的,大多也是像他這樣的人。
都是财務自由,有資格出來玩的人。
原本這些人中還有丁谧的,但是丁谧在洛陽侯府當差,聽說洛陽侯還是挺看重他的。
這樣的人,與現在的何宴,早就是漸行漸遠了,何宴沒有邀請這些人,而是邀請了其他人。
其中,便有鄧飏、李勝兩人。
這兩哥們與丁谧是一道去的,但可惜此二人實在是沒有什麽能力,曹沖當然是不收廢人的,很快就将兩人掃地出門了。
被掃地出門的兩人,自然重新與何宴厮混在一起了。
但除了鄧飏李勝之外,何宴還邀請了其他的人,不,或者不能說是邀請,而是他們志同道合。
其中,便有東海王氏的王祥。
這個王祥不是别人,而是王朗的侄子,雖然是侄子,但王朗卻待王祥如親子一般,并不比他的兒子王肅差多少。
剛開始的,對于這個人要向自己交好,何宴心中還是存有疑慮的,但是在王祥到自家做客了好幾次之後,何宴心中的疑『惑』也就消失殆盡了。
此時何宴就像是黑夜裏面的螢火蟲一般,誰與他有關,都會沾上他身上的熒光粉,從而在黑夜中散發出光芒來。
而一旦沾上這些熒光粉,便是得罪了洛陽侯。
洛陽侯現在是什麽人?
可謂是權勢滔天,爲交好自己,惹怒這樣的人,不是傻子,便是與自己是一樣的人。
富貴險中求,敢于冒險的人!
何宴很快就與王祥交好了。
除了王祥之外,還有一個人。
這個人的來頭也不小,是王粲的小兒子王會,乃是高平王氏有名的才俊。
山高平王氏有什麽背景?
高平王氏,是繼元城王氏之後的又一個王姓着名望族。
西漢景帝時梁國設置,武帝時改稱山陽郡,治所在昌邑縣,下轄昌邑、東缗、巨野、高平、湖陸、南平陽、方輿、瑕丘、金鄉、防東十縣。
高平王氏的開基祖是東漢順帝時太尉王龔。
據《後漢書·王龔傳》記載,山陽王氏在王龔以前即已“世爲豪族”。
到他時又以莅宦知名,曆仕安、順二帝,永和元年(公元136年)征拜太尉。
王龔以後,山陽王氏即成爲政治文化大族。
如王龔子王暢,亦曆官朝内外,有知人之鑒,漢末名士劉表就是他的學生。至靈帝建甯元年(公元168年)亦拜司空,登三公之位。
暢子謙,任大将軍進長史。
到了王粲這一代,雖然官位上比之祖父司空略有不如,但是說起流傳後世的程度,還真比他祖父還要出名。
王粲善屬文,其詩賦爲建安七子之冠,又與曹植并稱“曹王“。
着《英雄記》,《三國志》記王粲着詩、賦、論、議近60篇。
論起名氣來說,高平王氏這可是中原地區的大世家了,與東海王氏都不相上下。
一下子兩個世家的才俊子弟都與自己交好,何宴心中也感覺有些奇怪,但是很快,這一絲奇怪就被他抛出去了。
王祥王會既然敢與自己交好,那便是做好了死的準備了。
當然,何宴之所以相信這些人的心意,而不去懷疑,更多的,是因爲他們的身份。
他們雖然是出自大世家不錯,但不管是王祥還是王會,他們一個是世家掌權者的侄子,一個是世家掌權者的次子。
後台雖然硬,但是身份說不上尊貴。
他們可繼承不了父輩的遺産,他們要想給後代多留一些遺産,便需要自己的奮鬥。
與自己一般,都是要博出一個未來的。
列爲而坐,樂女舞女翩翩起舞,周圍有侍女添置酒『液』。
這樣的生活,何宴可是有好久沒有經曆過了,他受困與曹沖的困擾,雖然衣食無憂,但也隻是衣食無憂罷了,要想有如現在這般的享受,還是不可能的。
這還是托了王祥的福,是故何宴的第一杯酒便是對王祥敬酒的。
“修徽,來,這一杯何宴敬你,若是沒有修徽,這樣的宴會,我恐怕是辦不起了。”
王祥一副儒生打扮,但卻不柔弱,從他手上的繭看來,他武藝就算是不好,但把式還是有的。
聽到何宴的這句話,王祥笑了笑,說道:“平叔言重了,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罷了,些許俗物,若是能讓諸位開懷,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再說了,人力有時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不定日後便是平叔揮斥方遒,施展抱負,讓世人敬仰,到時候,可别忘了小弟。”
何宴哈哈一笑,趕忙揮手道:“修徽卻是過譽了,何宴隻想要平平淡淡,何德何能能夠讓世人敬仰?”
“平叔真的隻想要平平淡淡?”
王祥這句話問出來,何宴握着酒樽的手頓住了,那酒樽也停在空中,隻是酒樽中的酒還在搖晃着。
“修徽此言何意?”
不僅是何意,鄧飏李勝王會都看向王祥。
王祥先将酒樽裏面的酒一飲而盡,笑着說道:“諸位難道真的想要平平淡淡的過,而不想像史書上寫的那些人一般,被世人所敬仰?班超尚且有棄筆從戎之志,諸位難道沒有不凡之心?”
鄧飏李勝對視一眼,眼神變得深沉起來了。
兩人原以爲今日隻是一個平時聚會,不想居然還會有一些讓他們感興趣的事情要發生。
在李勝身邊,是一個長得十分俊美的男子,正是王會。
王會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而且臉上塗抹着胭脂粉黛,看起來更顯柔弱,當男子有了陰柔的氣息,反而顯得有些俊美。
不過王會在宴會之中雖然陰柔,但他不是唯一一個,因爲此間的主人何宴,與他的類型相似。
何晏的生活作風,塗脂抹粉、步路顧影、服『藥』行散、談玄論道,完全是魏晉世族派頭,比之王會,要更加病态。
“若是能夠名揚天下,爲天下人所敬仰,那我們爲何不做?”
王祥看着王會,點了點頭說道:“王會賢弟果然有大志向。”
王祥與王會兩人的話,自然是傳到了何宴李勝鄧飏耳中。
換做是庸人,此時想必已經被王祥王會打動了,然後直接被他們兩個牽着鼻子走。
但很可惜,何宴的能力與見識都不弱。
而鄧飏雖然是草包,但是他也知道在李勝何宴沒有說話之前,自己說話肯定是不合時宜的。
除了樂曲的聲音之外,宴會突然變得有些沉悶起來了。
何宴眼神閃爍,他看了一會兒王祥,再看了一會兒王會,現在他終于明白這些人爲什麽會來找他了。
原因很簡單。
因爲他們是世家。
從東漢到南北朝,不論從政治、經濟、社會風尚、文化藝術來說,都可以肯定地說,這是一個世家大族的時代,世家大族在這個曆史時期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一切重大的社會動态,無不圍繞着世家大族展開。
但在這樣一個世族時代中,卻産生了這樣一個異類的政權——曹魏。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曹『操』生于官二代家庭,出身不算太壞,可當時的世族不是這樣認爲的。
《三國志·武帝紀》說曹『操』的父親曹嵩“莫能審其生出本末”,也就是說,沒有家譜,出身群衆,平頭百姓一個。
陳琳在《爲袁紹檄豫州》中罵曹『操』是“贅閹遺醜”,實爲世族對庶族的傲慢嘲諷。
同時,曹『操』自從征鎮一方以來,一直實行抑制世族豪強的政策,這種做法,既是因爲曹老闆的個人好惡,也是現實的需要。
東漢末年戰『亂』,導緻人口減少,陳群曾說:“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一大郡。”
人口減少,是因爲死于戰『亂』嗎?
似乎不完全是。
據《晉書·地理志》及《通典·食貨》等載,西晉統一後,人口并未比曹魏有明顯增加,可見人口劇減,隻是統計數字上的劇減,實際上應稱之爲人口流失,即人口從國家的戶口登記本中流失。
流失到哪裏去了呢?
流到世族的蔭庇之下去了。
在唐朝中晚期實行兩稅法之前,曆代所征皆爲人頭稅,戶口登記,實爲征收賦稅和征發徭役的憑據。世族私養人口,自然是不報、少報戶口,這就導緻國家稅源、兵源大量損失,經濟、軍事實力受到削弱。
爲此,曹『操』實行屯田政策,給予屯民種種特權和優惠,除了積蓄物資之外,也是着眼于與世族争奪人口,從經濟基礎上打擊世族實力。
抑制世族,實際上是有利于國家的,有晉一代不識此理,放縱世族發展,造成數百年腐朽的世族政治,皇位亦『操』于世族之手,由此可反觀曹『操』的先見之明。
抑制世族的政策,是曹魏的立國之本,所以曹『操』之後,曹丕、曹叡都在貫徹。
曹丕多次自廣陵征孫吳,但當時孫權建都武昌,且廣陵江面寬闊,非适于渡江之地,可見曹丕意不在吳,而在于借機收奪青、徐世族豪強的兵力,解決曹『操』遺留下來的曆史問題。
曹叡熱衷于征發人力修治宮室,除滿足私欲外,也有在征發徭役之際清查戶口,防止世族大戶蔭庇瞞報的意思。
曹叡的皇妃虞氏曾抱怨“曹氏自好立賤”,這也說明曹氏三代都不與世族通婚,有意和世族保持距離。
對于非世族的曹氏政權,出身河内豪族的司馬懿打心底裏是不看好的。
所以在曹『操』請他出來做公務員時,他“辭以風痹”,不去。司馬懿打的什麽算盤呢?
很明顯,他是想等袁紹消滅曹『操』,然後爲大世族袁氏服務。
但曹『操』打敗袁紹,平定了北方,使司馬懿不得不“懼而就職”。
顯然,司馬懿并不真心爲曹氏效力,他心裏一直在另有所謀。所以他拼命地僞裝,連曹『操』這樣的騙人專家都被他騙了。
于是,世族勢力的定時炸彈就安放在了曹魏政權的心髒裏,隻要時間一到,曹魏這個平民政權就要被炸得灰飛煙滅。
世家畏懼曹『操』,所以一直隐而不發,而到了現在才要表『露』出來,并非是世家們現在不怕曹『操』了。
他們現在依然怕,但是他們更怕曹『操』的後來者。
曹丕還好說,自從政起,便是受到世家擺布的,日後,世家在他手上自然不會沒落,但是洛陽侯不一樣。
看他在涼州做的事情便知道了,這是一個對世家恨之入骨的人。
若是讓這樣的人坐上的魏王的位置,後果不堪設想。
這些世家是怕了,隻不過這次不是怕曹『操』,而是怕曹沖。
再加上曹『操』病重,讓這些原本蟄伏的世家有了别樣的心思。
魏王病重,那麽,這個魏王之位讓長安侯接替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何宴知道世家的意思,所以在想了很久之後,何宴臉上『露』出了笑容。
世家要如何,他何宴不管,但是隻要我何宴能夠得到我要的東西,與洛陽侯爲敵那又會如何?
我若是能夠得到好處,即使是世界滅亡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