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是賈诩的所謀略之奇之準,頗有些算無遺策的感覺,其所謀影響之巨,無愧于第一謀士之稱。
第二是因爲他是最典型意義上的權術家,不像諸葛亮身擔丞相之職,重在治國安邦,也不像周瑜承荷将帥之任,長于領兵作戰。
賈诩更無意于成爲擁兵自重、稱霸一方的軍閥,他的身份永遠在幕後,他不斷地從某個将軍深厚的帷幕後閃身而出,表面上是獻計,卻往往收到運籌帷幄的效果。
賈诩給人的感覺是,像一個把謀略本身當作一種美,隻追求謀略才華之展示的唯美主義者:隻要自己的計謀有用武之地,他并不在乎江山變『色』,他爲李傕、郭汜出主意,也不是要真心輔佐他們。
賈诩之所以在分明看出張繡沒有遠大前途的前提下,仍毅然委身于張繡帳下,僅僅是因爲張繡能夠對他言聽計從,能使他的謀略得以施展。
東漢末年,禮教已無法維系人心,喊着忠義的人往往是舉着忠義的旗号,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個人在道德失範的同時,又要面對風雨飄搖的『亂』世。
在這個『亂』世裏面,個體生命沒有任何保障,軍閥混戰、外族劫掠、強盜橫行、天災不斷,在這樣一個風雲變『色』的時代,所有的道德都要讓位于生存的需要。
而這些矛盾在賈诩的出生地--武威,又是尤其地尖銳突出。
僻處西涼的武威,仁義禮教的道德規範本來就淡薄,與遊牧民族鬥争與雜處的生活體驗、嚴峻的生存環境的考驗是賈诩不會去在意那些已經變得虛僞的道德,他的謀略隻是關注生存,以他和他周邊的人的生存爲第一義,因爲沒有精神束縛,他可以縱橫馳騁地展現自己的謀略才華。
正是在這種精神自由中,他的謀略達到了權變的極至。
賈诩是曆史的一顆明星,他以時代所賦予他的『性』格和才華,在不自覺中摧毀了一個滿目創痍的王朝體制。
舊的體制不摧毀,新的個人及個人精神便不可能誕生。
我們是無法簡單地用道德的眼光來評價賈诩這個奇人的。
他像一個在『亂』世中遊戲人生的人。
他追求權勢,但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他對哪個勢力都沒有真正的感情,冷眼看待天下的滄桑沉浮;他把施展才華看作一種樂趣,看着事件按照自己所預期的那樣發展;你可以說他無情,但在那個時代,賈诩有理由選擇做一個旁觀者和唯美主義的權謀遊戲者。
賈诩,身懷奇謀,膽識過人,閱曆繁複,志節深沉。
他的品質裏也許有着種種别人難以企及之處,但就客觀效果而論,東漢末年的天下大『亂』,他難辭其咎。
當年陳壽撰《三國志》時,曾将賈诩與曹『操』手下最具威望的二荀(荀彧、荀攸)并列立傳,引起了注家裴松之的不滿。
此事見仁見智,我覺得若撇開道德威望,先注重影響世事的深度,則賈诩與二荀并列,并無不當。
雖然賈诩常以漢室忠臣自诩,也确曾有功于皇上,但他顯然更熱衷于放縱自己天賦的謀士才華,而較少計較千秋功名。
在各路軍閥此起彼伏的混戰中,在漢獻帝由長安到洛陽的奔命過程中,在東西二京的喋血殺伐中,我們都能看到賈诩的智慧。
董卓死後,司徒王允專權。
王司徒隻是一個碌碌之輩,而且不知體恤,濫開殺戒之弊,他剛剛上台就殺掉了當時的文豪蔡邕。
但風雨飄搖的漢朝江山畢竟獲得了短暫的喘息機會。董卓手下部将李傕和郭汜,王允若本着首惡既除,協從不問的态度,則這兩個手上握有兵權的家夥便會歸化朝廷,如此,因讨伐董卓而起的關東諸雄不知旌麾何指,也可能權且罷兵。
中國曆史在步入這一章時,雖然會略嫌平淡,但于國于民,實屬大幸。
剛愎無用的司徒王允,對李傕、郭汜下達了追殺令。隻有3000飛熊軍的李傕、郭汜等本來也想認命了,他們決定解散部隊,自己再分頭向大西北逃亡。
如果這樣的話則王允雖然極爲不明智,卻畢竟沒有種下惡果,東漢政權暫時還能遷延些時日。
賈诩恰恰在此時脫影而出發表了一下宏論,李傕、郭汜對賈诩素來敬重,便洗耳恭聽。
诩曰:“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棄衆單行,即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率衆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長安,爲董公報仇,幸而事濟,奉國家以征天下,若不濟,走未遲也。”
當年陳勝、吳廣被迫“揭竿而起“,所持的理由,正與賈诩此時的想法相同。
區别是,無論陳勝、吳廣還是李傕、郭汜,他們都屬當事者,而賈诩則完全是局外人,換言之,這一番建議,雖然可以救李傕、郭汜『性』命于一時,對賈诩則沒有絲毫好處。
不然,當李、郭二人成功後欲封賈诩爲“尚書仆『射』“,他也就不會堅決推辭了。
“此救命之計,何功之有?“賈诩話說得頗有自知之明。
初平三年六月,李傕、郭汜打破長安城池,王允被戮,呂布出逃,屍遍長安。
據說,董卓初死之時,三輔地區百姓尚有數十萬戶,經過李傕、郭汜的放兵劫掠,僅僅兩年間,民已“相食略盡“,好一片凄慘。
一計可以危邦,片言可以『亂』國,正賈诩之謂也。
他側身在殺人如麻的強盜身後,貌似藹然文士,一面犯下滔天奇罪,一面又能成功地躲避千夫所指,這份能耐,孰能及之?
你看他以一介遊士的身份閃身在某個諸侯說計道謀,甚至敢讓曹『操』甘拜下風。
他年輕時雖也曾被人評爲“有良、平之奇,初時察孝廉爲郎,因疾病辭官,西還至汧,道上遇見氐人(遊牧民族),和同行的數十人皆爲他們所抓,賈诩便騙他們說:“我段公外孫也,汝别埋我,我家必厚贖之。”
當時的太尉段颎,因爲久爲鎮邊大将,所以威震西土,因此他便假稱是段颎外甥吓唬氐人,氐人果然不敢害他,還與他盟誓後送他回去,其餘的人卻都遇害了。
史稱賈诩此舉是:“權以濟事,鹹此類也”,這個“權”字,用得頗爲妥帖,體現了賈诩的深不可測。
讓強盜俯首帖耳,單靠智慧肯定于事無補,靠膽量也過于籠統。
因爲賈诩身上同樣洋溢着一股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