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信使很是年輕,一身青袍看起來像是一個儒士,他嘴上挂着的笑容總讓人覺得有些輕浮,尤其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
漢獻帝心中有些微怒。
這小子,好不知禮節,難道他不知道朕的身份嗎?
朕是帝王!
是九州共主啊!
此人面對朕的時候,居然敢如此無禮!
簡直是沒有禮節,粗魯不堪。
漢獻帝心中對到來的曹沖信使頓時沒了好印象,但是因爲局勢的原因,還是不得不接見此人。
那嘴上挂着莫名笑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陸遜!
陸遜作爲江東世家陸家的嫡傳,在荊州四家有求于江東世家的時候,陸遜出現在這裏就很正常了。
但是有一點不正常的是,他來拜見自己的名号不是江東世家的,而是洛陽侯曹沖的。
漢獻帝眉頭皺了起來。
陸遜雖然樣子輕浮,但是他對漢獻帝行的禮節還是讓人挑不出毛病來的,所以漢獻帝即使是心中有些不好的印象,也沒有說出什麽話來。
禮既然行了,漢獻帝神态莊嚴,語氣中輕松中還帶有着些許質問威脅。
“江東陸遜,爲何以曹賊之子的名号來拜見我?”
對于漢獻帝認出自己來,陸遜還是頗爲詫異的,畢竟他隻見過漢獻帝一次,那一次還是他随曹沖到許都狩獵的時候與漢獻帝有過一面之緣,對于漢獻帝來說,自己無非是當時幾百個人中不起眼的一個,沒想到他看了自己一眼之後,在幾年後的今天還能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
陸遜眼睛頓時幽深起來。
漢獻帝若是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那記住自己自然無奇,但是過目不忘這個本領,可不是尋常人就能擁有的。
如果不是漢獻帝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那麽,也隻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他爲什麽一眼看到自己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那就是漢獻帝并不像天下人所想一般,乖乖的待在許都當他的傀儡皇帝,他在暗中還是有他自己的一股勢力的。
當然,這股勢力對于曹操來說,應該是一文不值。
不然在這幾年中他還耐得住寂寞。
陸遜深深的看了漢獻帝一眼,嘴上輕笑道:“陛下應當早知道我與洛陽侯的關系才是,不應該此時如此驚訝。”
漢獻帝眼神不善,語氣中的威脅之意是溢于言表的。
“你不怕朕将你抓起來将你殺了?你是曹沖信使,難道不知道如今朕正與曹賊對峙嗎?”
漢獻帝還想在陸遜臉上看出些驚恐害怕的顔色,不想後者臉上非但沒有懼色,臉上更是綴着笑靥。
他對漢獻帝躬身行了一禮,說道:“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會做出這般事情來,況且,兩軍對陣,不斬來使,我又何懼之有?”
陸遜還沒說江東世家也會保護自己呢!
如此三層防護,就算是你漢獻帝想把我抓住,恐怕心裏也是得掂量掂量得吧?
更何況,抓自己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反倒是對你不利。
如此費力不讨好得事情,怕是沒人會做。
漢獻帝是一個聰明人,自然更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果然,漢獻帝聽完陸遜的話後,他便下意識的沉默下去了。
知道自己無法威脅到陸遜之後,漢獻帝也省去了威脅陸遜的想法,他坐姿正了正,眼睛看向陸遜,話也是問出來了。
“洛陽侯要你帶什麽話過來?”
陸遜跪坐在漢獻帝對面,嘴上綴着淡淡笑容。
“君侯隻要臣與陛下帶兩句話。”
兩句話?
漢獻帝一愣,隻是兩句話?
千裏迢迢來此,隻是帶兩句話?
兩句話能夠說明清楚什麽事情?
漢獻帝可不相信曹沖隻是來與自己說兩句話的,他應當是要利用自己爲他牟利的。
但是既然陸遜說隻有兩句話,漢獻帝也不能說隻有兩句,所以他輕聲問道:“請說。”
陸遜眼中光彩照人,他坐姿端正,青袍徐徐飛動,青絲滿頭,将他承托得有些飄逸,但是他得話亦是說出來了。
“君侯的第一句話,是請陛下不要掙紮,盡早歸來,這對陛下是有好處的。”
不要掙紮?
漢獻帝藏在衣袖中的手豁然緊握。
他洛陽侯曹沖懂個屁!
洛陽侯經曆過我的生活,體悟過我的感受?
他憑什麽說出這句話?
掙紮?
我是爲四百年大漢基業掙紮,是爲自己的自由掙紮。
劉協心中很是清楚,今昔此次,是自己唯一的機會,錯過了這一次,那麽,自己便真的隻能做一輩子的傀儡皇帝,将四百年大漢江山拱手讓人了。
我豈能放棄?
即使如今局勢傾頹。
但是,我豈能放棄?
陸遜從漢獻帝的眼神中讀出了漢獻帝此時心中的掙紮,他表情嚴肅,繼續說道:“君侯的第二句,便是說如今天下大勢早不在漢,陛下能從許都逃出,真以爲是自己的原因?”
嗯?
如果說陸遜的前一句話讓漢獻帝異常憤怒,甚至到了控制不住自己的程度的話,那麽,陸遜的這一句話,便是讓漢獻心中無盡的憤怒宛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整個人更是有一種空虛的感覺。
逃出許都,是因爲朕的原因?
洛陽侯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的意思,難道是說我能夠逃出許都,是曹賊故意爲之的?
但是...
這怎麽可能?
曹賊豈敢将我放出許都?
漢獻帝陷入了深思之中,臉色也是連續變幻了好幾次。
要想證明曹沖這句話是對還是錯,便是要在曹操的角度上思考這件事能夠給曹操帶來的好處了。
而漢獻帝一陣深思之後,心中不覺一涼。
他發現,曹沖說得沒有錯。
似乎,自己能夠從防守森嚴的許都皇宮一路通行無阻的逃脫出來,就是曹操的本意。
因爲自己出逃這件事,能夠給曹操帶來太大的好處了。
最大的好處,便是能夠剿滅無數忠漢世家,而且這種剿滅還讓人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因爲曹操給這些世家直接扣上了叛逆的帽子。
漢獻帝可以想象,經此一役之後,天下忠漢的世家,即使不被剿滅幹淨,也成不了大勢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漢獻帝恨的牙癢癢的。
而最讓漢獻帝恐懼的,是曹操的第二個謀算,亦是曹操的第二個好處。
曹操的第二個謀算便是自己私逃出宮,最後被曹賊抓到,豈不是讓曹賊抓到了自己的一個借口、把柄?
加上天下忠漢勢力幾乎被曹操滅殺殆盡,他若是想要取自己而代之,簡直不廢吹灰之力。
原來曹賊将我放出來,是打着這樣的算盤啊!
漢獻帝藏在袖口的手微微顫抖着,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感覺有些口幹舌燥。
呵呵!
漢獻帝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原以爲逃出許都,便是獲得了自由,卻不想隻是跳入了更大的囚籠。
自由?
依然遙不可及,甚至到了現在,自己的一條命能不能保住還是一說。
漢獻帝心中已經是有些慌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