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朝霧城裏。
閉目養神的司徒朝元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目視着中慶城方向,神情陰郁。
而同一時間,閑庭信步般出現在無涯書院門前的身影,微微頓足,他擡眸看向雪山,淡淡一笑。
他再次擡腳,步入無涯書院裏。
輕輕揮手,那些僵硬着身體,全都已經癱在地上的無涯書院弟子便好似溺水的人終于得救,大口喘氣,驚魂未定的四處張望,卻又顯得雙眼無神,仿佛不知自己身處何地一般。
僅僅是揮手間,太玄念力便被泯滅。
東聖殿門主襲向雲居士命門的動作也在這一刻僵住。
他緩緩轉身注視着來人。
懸海觀觀主!
天下第一強者!
雲居士擡手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朝着觀主見禮,“多謝觀主出手相救。”
觀主微微颔首,笑着說道:“戰争已起,無涯書院便暫時撤出燕國吧。”
雲居士說道:“我會率領弟子前往邊境。”
東聖殿門主陰沉着臉。
觀主看向他,說道:“院長就在姜燕邊境,我此來隻爲保下無涯書院,隻要無涯書院不在中慶城裏,便對你們道宮構不成威脅,何況現在的情況,無涯書院本身已經不是威脅,司徒朝元自有能力彈指間毀掉無涯書院,以前沒出手,是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對,但既然我到了這裏,你們現在要做的事情便做不成了。”
東聖殿門主依舊沒有說話。
觀主出現在這裏,便意味着魏國和姜國已然結盟。
不管他在雲居士面前有多嚣張,可在觀主面前,他隻能保持沉默。
甚至直接朝着那些聖殿修士揮手,一聲不吭地離開了無涯書院。
見此一幕,雲居士眉毛一挑,輕聲說道:“在觀主面前,就連跋扈嚣張傲慢至極的道宮也隻有乖乖退避的份兒,雖然那本該是事實,但還是讓我覺得很不真實啊。”
觀主平靜說道:“道宮雖然是公認的最不講道理,但其實他們的傲慢是很講理的,他們很清楚在什麽人面前可以傲慢,在什麽人面前要學會夾起尾巴。”
雲居士沉默了一下,說道:“魏國已然跟姜國結盟?”
觀主微笑着說道:“懸海觀和道宮本是同脈,太玄之念也出自天書,換而言之,我跟司徒朝元也算師兄弟,天下之戰,是世間諸國之戰,山海清幽僅是入世而已。”
雲居士默然不語。
燕國發動戰争的起因,是環境導緻,道宮入世的緣由,是司徒朝元想要站在世間之巅,而天下沒有修士不想站在那個位置,觀主站在姜國這邊,也隻是站在這邊而已,不管是魏國跟姜國結盟,還是懸海觀從蘇别離和葉桑榆嘴巴裏表現出的态度,都不曾有觀主本人真正的态度。
雲居士覺得這場戰争很沒有意思,但卻是會必然發生的事情,不管世間諸國和山海清幽都有什麽樣的想法,其實歸根結底,都唯有活着兩個字。
天地氣運的複蘇,是萬物新生,也是舊物隕滅。
真正能活下來的才是最大赢家。
司徒朝元不僅要活着,他想活得最好。
......
東聖殿門主回到了雪山。
他陰沉着臉,步伐很快的去了朝霧城。
司徒朝元注視着東聖殿門主的出現,淡淡說道:“隻要燕國朝堂不亂,無涯書院便隻是小事,何況他們撤出中慶城,便更是造不成半點威脅,我要毀得是天下書院,是姜國的梨花書院,既是觀主親自到了中慶,就不要再去管無涯書院了。”
“何況你能活着回來,便很好,不要覺得觀主真不會殺你。”
東聖殿門主神情一滞,繼而又變得更加陰沉。
他能活着回來,是因爲司徒朝元在雪山朝霧城裏,雪山裏也有鎮魔屏障,就算觀主是天下第一強者,但也不能奈何在朝霧城裏的司徒朝元,更得顧慮鎮魔屏障。
可那也不是觀主不會殺東聖殿門主的理由,隻是這裏畢竟是燕國,天地氣運複蘇,朝霧城的覆蓋也會逐漸擴張,觀主尚且沒有要跟司徒朝元直接開戰的想法,殺死東聖殿門主自然是暫時沒必要的事情。
但如果東聖殿門主在當時敢多嘴的話,是絕對沒命可活的。
他自然也能明白,所以才忍氣吞聲,直接撤了回來,心中有氣是難免的,但他也決計不敢對觀主當面發火,除非是他活得不耐煩了。
司徒朝元微眯着眼睛,淡淡說道:“是魏國跟姜國結盟,但不意味着是觀主跟姜國結盟,觀主能夠代表懸海觀,但懸海觀代表不了觀主。”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表達屬于他自己的态度,卻也不意味着他會反對魏姜結盟之事,更不意味着他會站在燕國這邊,觀主從來不需要站隊,若非必要,我自然也不想和觀主爲敵。”
“我想要解決的隻有王乘月和萍婆,但想要完全我要做的事情,現在的力量遠遠不夠,我在朝霧城裏,就是觀主也很難殺死我,卻并非完全不能殺死我,代價是整個燕國都要從世間消失,隻要道宮沒有惹怒觀主,他就不可能會那麽做。”
“但這終究是一層隐患,不管是萍婆還是王乘月,我們都最多旗鼓相當,若他們兩人聯手,我将毫無勝算,能夠帶來保障的,隻有,那是世間第一位修士,也是我道門之祖所創,隻要我能修成,便是觀主,我也可殺。”
東聖殿門主皺眉說道:“李夢舟所言蠶滅已毀不知真假,餘不寐現身魏國,世間諸國小天門都将力量派了出去,依舊沒有餘不寐的半點線索,現在隻有韓一被困在雪山,既是戰争已起,或許不該再顧慮熊老師的存在。”
司徒朝元說道:“因那個姓熊的是魏國芍華書院的院長,在沒有開戰前,自然要有顧慮,何況魏國已經跟姜國統一戰線,但我真正顧慮的并非如此。”
“他在看守着雪山鎮魔屏障,若将那裏當做戰場,雖然鎮魔屏障沒那麽容易崩壞,但勢必會受到影響,要是被裏面的山外修士察覺到,從而借力打破屏障,便是很糟糕的事情,我的步驟,不能被山外那些廢柴給搞亂。”
東聖殿門主思忖着說道:“當年帝君林敢笑在天棄荒原讓得落青冥降臨,便足夠證明那個人還沒有死,但那個人被鎮壓在天棄荒原,被鎮壓在雪山裏的山外人不見得仍有曾經那般恐怖的力量,我其實覺得很值得一賭,若放任韓一待在那裏,恐怕會生出别的事端,夜長夢多啊。”
“而且不管韓一手裏有沒有,這都是我們盡快要去做的事情,若能直接從韓一手裏奪回,聖人的計劃就能更早跨出一步,若是韓一身上果真沒有,我們也能專心把目标放在李夢舟和餘不寐的身上。”
司徒朝元沉默不語。
他擡頭看向東聖殿門主,輕輕揮手。
東聖殿門主躬身施禮,以更快的步伐走出朝霧城,他有很多的情緒要宣洩,在無涯書院沒有發洩出來,反而更是憋悶,但這次,他充滿了信心。
......
魏國,懸海觀。
葉桑榆牽着李夢舟的手,帶他踏遍了曾經她走過的地方,斷崖垂釣處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那可是葉桑榆在懸海觀記憶最深且最苦的經曆。
懸海觀裏鮮有人出沒,很是清淨。
不管他們怎麽鬧騰,都沒有人來打擾。
北藏鋒坐在屋檐下的石階上,手裏捧着書,雲霧缭繞間有白鹭啼鳴,好一幅絕美的畫面。
“北先生很喜歡看書?”
甯曦站在屋檐下,她望着手牽手的李夢舟和葉桑榆,眉頭輕輕皺着。
北藏鋒說道:“算是喜歡,但我隻看這一卷書。”
甯曦低眸望了他一眼,說道:“那真是很無趣,你就不會看膩麽?”
北藏鋒笑着說道:“世間任何事情,做得多了,都會覺得膩,但真正喜歡的事情,等膩過了,便依舊喜歡,這當然也是很無趣的,但我喜歡這種無趣。”
甯曦也露出笑顔,說道:“我倒反而覺得這樣很有趣。”
北藏鋒回頭看了她一眼,重又轉回頭去,沒有說話。
氛圍沉寂了片刻。
甯曦皺了皺眉頭,她輕咳一聲,朝着李夢舟和葉桑榆喊道:“你們該登山了。”
李夢舟揉着葉桑榆的腦袋,再次牽起她的手,向着甯曦微微點頭。
甯曦沒有搭理他,自顧自說道:“雖然大師兄特許你入招搖山,但我要給你加個時限,時辰到了,你們便必須下來。”
招搖山不似千海境那般伴随着極大危險,那裏隻有濃郁的氣運,待得時間越久,自然越可能感悟到更多,但如果悟性不夠,其實時間長短也無甚區别。
葉桑榆卻是上前拽着甯曦的手晃來晃去,撒嬌道:“師姐,就别加什麽限制了,要是他們剛要突破時,你把他們趕下山去,那招搖山不就白登了嘛。”
甯曦很是無奈地看着葉桑榆,她最終還是妥協道:“那我就不管你們了。”
葉桑榆自是開心,李夢舟朝着甯曦揮揮手,說道:“多謝甯師姐。”
北藏鋒也向着甯曦微微颔首,便直接由葉桑榆領路,穿過雲霧,入了招搖山。
行走在上山的路上,北藏鋒輕聲說道:“因天地氣運複蘇,聖地裏的氣運也變得更濃郁,這将是歲月山河裏最佳的福緣,要比在其他任何時候得到的益處都更多,而外界氣運隻是有了複蘇之兆,非大修行者而不能察覺,但我亦能感知到,天地氣運複蘇的進度在加快。”
李夢舟凝眉打量着招搖山,雲霧缭繞,草長莺飛,宛如身處仙境,就連空氣都是無比清新的,讓人瞬間便精神煥發,大腦仿佛都變得空靈,得以更好的汲取氣運,甚至相當于直接開悟,讓人能夠把此間氣運看得更透徹。
“招搖山是懸海聖地,曾經道門是世間最大的派系,自劍門勢大,道門分裂,滅世之戰打響,氣運被斬碎,道門福緣便分爲了招搖和朝霧兩地,自剛登山開始,我心裏便有了一抹很怪異的感覺,那或許是一種親切感?”
他對此沒有想得很明白,自招搖山上眺望,無法得見世間一角,又好像這便是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