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裏某家酒肆。
雖然已值深夜,各家門鋪都已打烊,但像酒肆這般場所,總會有開門直到天亮的。
好酒好菜上桌。
餘不寐直接捧起酒壇,噸噸噸喝個痛快,極其舒爽地吐出口酒氣,如同曾經李道陵那般,邋裏邋遢的用衣袖抹了把嘴,伸手抓住一隻雞腿,便啃了起來,弄得滿臉油膩。
坐在旁邊的葉桑榆目瞪口呆。
她對面的北藏鋒手裏捧着書,嘴巴微微張着,心想似餘不寐這般前輩,原來都是這樣吃飯的。
而坐在餘不寐正對面的李夢舟則沒什麽過大反應,他隻是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門,給自己也倒了一碗酒,說道:“青羽宗是怎麽發現您的?”
餘不寐淡淡說道:“不是青羽宗發現我,而是我出現在青羽宗眼前。”
李夢舟挑眉說道:“所以您來長安城真的是針對青羽宗?”
餘不寐搖搖頭,說道:“我針對的不是青羽宗,而是青羽宗宗主在針對我,劍仙在燕國雪山拔劍之後,不僅是道宮迫切想要找到我,青羽宗宗主也有了懷疑我沒死的可能性,我來魏國,隻是躲避道宮視線,恰巧得知青羽宗宗主依舊想要殺我的事情。”
李夢舟不解地說道:“您既是要躲避道宮視線,又爲何主動出現在青羽宗宗主的視野裏?那也相當于是暴露在道宮的視線裏。”
餘不寐灌下一口酒,說道:“因爲我不想再躲避,說起來,那實在很沒有意思,我來魏國,是劍仙在雪山拔劍之前的事情,而自不二洞當年的事情真相大白時,我便已經不想再躲,出現在青羽宗宗主視野裏隻是順勢而爲罷了。”
北藏鋒放下手裏的書,他猶豫了片刻,問道:“所以,七先生到底在不二洞裏扮演着什麽角色?”
餘不寐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撓頭,看着李夢舟說道:“我也一直很費解,在聽聞姜國離宮劍院那位七先生來自不二洞時,我就一直在思考,可卻沒有想明白,你到底哪位啊?”
北藏鋒:“......”
葉桑榆:“......”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餘不寐會給出這樣的答案,合着你們剛才聊了半天,居然是根本不認識?
不管是北藏鋒還是葉桑榆都根本不信餘不寐那番鬼話,隻道他想隐瞞李夢舟的身份,可既然李夢舟都已經向着世人承認他來自不二洞,其具體身份又何必再隐藏呢?
李夢舟從懷裏掏出婳兒姑娘交給他的屬于虞大家的玉佩,遞到餘不寐的面前,說道:“這是她的遺物。”
餘不寐看着那刻着‘餘’字的玉佩,沉默不語,臉色變得有些陰沉,也回憶起往昔,神色重又變得複雜。
李夢舟又把不二劍擺在餘不寐的面前,繼續說道:“原本包裹着這把劍的黑蠶布,該是屬于您的,我把它制作成了黑蠶甲,送給了虞大家,此劍是我在不二洞後山撿到的,是洞主在那一戰裏丢失了劍,在撿到這把劍的那一刻,我便被一雙眼睛盯上了。”
看似他沒有說多少,卻又透露出很多信息。
餘不寐若有所思,問道:“你姓李?”
李夢舟點點頭,答道:“我姓李。”
看似他們說了一句廢話,卻是最關鍵的一句話。
北藏鋒和葉桑榆對視一眼,都是滿眼疑惑。
餘不寐忽然開懷大笑,随手一拍,桌上的酒壇便飛向李夢舟,後者把酒壇重新按在桌面上,“你姓李......實在有趣!可你膽子也很大,心更大的該是我那師兄,這把劍合該屬于你!”
北藏鋒皺眉,腦海裏似乎閃過一個念頭,很是驚恐地看向李夢舟,“你是?!”
李夢舟好像清楚他在想什麽,隻是默默搖頭。
餘不寐輕咳一聲,拍了拍自己面前的酒壇,說道:“姓李不代表什麽,何況不二洞裏也不隻有一個姓李的。”
北藏鋒沉默不語。
他爲自己剛才那個想法感到震驚,但李夢舟的反應和餘不寐的回答,都貌似推翻了他的想法,縱使他自己也覺得根本不可能,但不知道爲何,心情居然反而變得奇怪起來。
是啊,不二洞裏不隻有一個姓李的,可問題是,李夢舟的年紀跟哪個姓李的都不符合,那答案似乎就隻有一個了。
餘不寐把啃剩的雞腿丢在桌上,沉默了片刻,說道:“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
李夢舟說道:“病死的。”
他話音剛落,便又說道:“我隻是聽說,因爲爹死了,所以她也死了,我沒有見到她,因爲我當時貌似也活不成,等我活下來,有去找過,卻連她的墳在哪都沒找到,隻是找到了幾個認識她的人。”
餘不寐說道:“你娘隻是普通人,你爹也是個孤兒,他雖在姜國入了不二洞,但其實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姜國人,不二洞收徒,也不會在意出身,更不會探究出身,你已一無所有,于是便想走向那條路,但或許從一開始,你并不想走那條路,隻是在你發現自己沒有路可走時,就隻能走那條路。”
李夢舟微微皺着眉頭,提起酒壇灌了一口,把酒壇重重砸在桌子上,說道:“韓一被困在燕國雪山。”
餘不寐說道:“我有聽聞,我會去一趟雪山的。”
李夢舟說道:“司徒朝元雖被劍仙打傷,可那裏畢竟是道宮,若你此時前往,隻能是有去無回。”
餘不寐冷笑道:“也許我在世間到處躲躲藏藏很是狼狽,甚至像個小醜,但我亦是看遍了世間風景,我在參透第三篇章,并且有了些眉目,我當然不會傻傻跑過去送死,但隻要我站在雪山裏那一刻,便誰也不能擋我!”
他話音落下散發而出的氣勢,讓得北藏鋒和葉桑榆心悸,整個酒肆裏溫度都似乎驟然降低了數倍。
李夢舟微笑着說道:“我知道小七在哪。”
餘不寐輕聲說道:“我也知道她在哪。”
李夢舟說道:“我會拼命使自己變強,把道宮毀于一旦,讓他們爲當年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餘不寐擡眸說道:“南禹、東魏、西晉、北燕和處在天下中心位置的姜國,都有一座氣運聖地,雖然目前天地間氣運複蘇,可并沒有蒸發到最狂烈的時候,你若要變強,便需把每座氣運聖地都走一遍,不管是當前,還是曾經,氣運聖地都不是什麽人想入就能入的,那意味着你前方有數座大山在攔着,但那也是你最快提升境界的唯一方式。”
李夢舟說道:“我已入姜國千海境,剩下四座聖地而已,我要去,便如劍鋒所指,不可阻擋!”
所謂氣運聖地,初入感悟最深,二入效果大打折扣,再入便收效甚微,但五朝裏氣運聖地各不相同,便如從燕國朝霧城裏走出來的雪夜太子,能夠在姜國千海境裏連破兩境,若能把五座聖地全走一遍,自然是天大的機緣。
但除了姜國千海境偶爾對外開放,其他四座聖地便不是外人能入的,自然要面臨着很大的難題,可這一切對于李夢舟而言,都是必須要走的路。
餘不寐很是滿意的看着李夢舟,說道:“我不能幫到你什麽,要去燕國,我也得有準備才行,青羽宗宗主已死,中聖殿教谕已死,道宮就算找到我的位置,但也很難在短時間裏找到我的人,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路要走,但我們的目的地是一緻的。”
“經此一役,魏國和姜國結盟已然是闆上釘釘,待得西晉和南禹的态度穩定,天下之戰便會打響,我會暫時離開魏國,若你能活着,我也沒有被道宮的人找到,便是我們絕地反擊的時候。”
李夢舟淡淡說道:“我會活着,而且會活得很好。”
餘不寐離開了酒肆。
蘇别離來到了酒肆。
“老師很喜歡師妹,師妹的态度便是我的态度,我的态度便是老師的态度,陛下會着手準備和姜國來使簽訂盟約,我也會給你開方便之門,讓你登招搖山。”
看着坐在對面的蘇别離,李夢舟點點頭,說道:“多謝蘇先生。”
蘇别離說道:“雖然懸海觀有了态度,但戰局不會那麽簡單,老師自有本事殺死司徒朝元,可司徒朝元隻要躲在朝霧城裏,便是老師也很難輕易殺他,因爲那樣一來,整個燕國都會覆滅,不管燕國皇帝怎麽樣,燕國百姓是無辜的,山海清幽不能對普通百姓下殺手。”
李夢舟說道:“我有想過觀主能夠直接出手,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哪怕觀主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強者,可我也從來沒有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山海清幽制定規矩,維持着世間平衡,那不是一方強一方弱,就能解決的問題,我要殺的人自然由我來殺。”
蘇别離微笑着說道:“七先生想憑借自己來殺司徒朝元,倒是真的勇氣可嘉,我反而有些期待。”
王行知已經很強了,但跟司徒朝元相比,也完全不夠看,劍仙雖在雪山拔劍,重傷了司徒朝元,但如果司徒朝元以朝霧城的力量反擊,縱使不能殺死劍仙,劍仙也不能輕易走出雪山,身在朝霧城裏的司徒朝元,不能說舉世無敵,但起碼很難被殺死。
劍仙能夠重傷司徒朝元,但他自己也受了重傷,不能因爲劍仙一時壯舉,世人便敢小觑司徒朝元。
李夢舟想要殺掉司徒朝元,在蘇别離看來,當然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他也沒有想着勸阻,懸海觀幫姜國,其一是因爲司徒朝元打破了山海清幽的規矩,其二自然也有葉桑榆的緣故,那不意味着懸海觀就真的全心全意爲姜國,爲李夢舟着想。
懸海觀終究還是魏國的懸海觀,也是天下的懸海觀。
其實李夢舟也能大概明白蘇别離的意思,以他目前知神上境的修爲,縱使能借助《蠶滅卷》第二篇章具備斬殺普通知神境巅峰修士的力量,但如中聖殿教谕和青羽宗宗主這般不普通的知神境巅峰修士,他對付起來都無比艱難,又何況是五境之上的大物。
但有些事情不是明知做不成就選擇不去做的。
有時候人就是得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着,那并非愚蠢,而是對自己來說,值不值得去做。
縱使撞得頭破血流,也亦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