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浩然的面色變得很蒼白,望着被薛忘憂抱在懷裏不哭不鬧很是古怪的孩子,他不敢相信那個孩子居然會是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是被老師撿回離宮劍院的,可具體的事情他并不明白,他也不想去明白,因爲他知道能被随地撿到的孩子意味着什麽。
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居然是山外之人生下的孩子。
眼睜睜看着薛忘憂抱着孩子在他身邊走過。
那一瞬間與孩子的對視,讓得甯浩然一陣心悸。
他如同一具空殼,跟着薛忘憂重新來到白朔那邊,那副場景很是駭人,白朔渾身鮮血,周圍躺了一地的山外修士,更詭異的是,見到那樣一幅畫面的孩子,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哪怕是薛忘憂把他的眼睛檔上,他也會奮力掰開。
白朔和薛忘憂說了些什麽,甯浩然已經沒有在意,他隻是癡傻地看着那個孩子。
漸漸地,他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繼而重新變得清明。
在離宮劍院裏,薛忘憂躺在竹椅上酣睡,有十一二歲左右的孩子在湖面石路上蹦跳着,他站在薛忘憂的面前,仔細地打量着,忽然從懷裏掏出了一把短刀。
在他刺出的那一瞬間,薛忘憂睜開了眼睛,一把捏住了孩子的手腕,面露笑意的說道:“浩然啊,玩刀很危險,快給我。”
孩子咧嘴一笑,很乖巧的把短刀遞給薛忘憂,轉身便跑遠了。
薛忘憂神情凝重地看着手裏那把短刀。
甯浩然的視線跟随着那個孩子。
在某個竹林裏,青衣少年正在練劍,他注意到跑過來的孩子,微笑着說道:“師弟,你今日修行任務結束了麽?”
“沒有。”孩子微微仰頭看着那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我已破入四境,再過幾年就要外出實修,若你不努力修行,恐怕我便沒時間陪你玩了,我還想着咱們師兄弟一起外出實修呢。”
孩子拍開青衣少年的手,說道:“你是大師兄,那個寫字的是三師姐,我排第四,那第二是誰?他是外出實修了麽,爲什麽我從來沒見過他?”
青衣少年說道:“我以前也有這個疑問,便特意去問過老師,但老師說二這個數字不好聽,因爲離宮劍院一直都很二,而且離宮劍院的弟子不能當第二,要當就當第一,所以我沒有二師弟,你也沒有二師兄。”
孩子:“......”
甯浩然:“......”
世間對于離宮劍院爲何沒有二先生的位置充滿困惑,甚至有過很多種猜測,那一段段故事很是光怪陸離,但其實真相很簡單,簡單到讓人無言以對。
就連甯浩然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但他或許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可他沒有那段記憶。
青衣少年繼續練劍,那孩子盯了一會兒,在看到青衣少年一劍掃平整個竹林葉子,沒有造成半點聲響的畫面,他沉默了片刻,果斷跑開。
而他的手裏還握着一把短刀。
甯浩然默默地跟着,這都是他記憶裏不存在的事情,可一幅幅畫面的呈現,讓他的感受無比真實,好像那确實都是他曾經做過的事情。
在離宮劍院青山裏某處溪流旁,有少女端坐,認真寫着字。
她筆下微頓,慢慢擡頭,看着站在面前的孩子。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你爲什麽沒有表情?”
孩子把少女面前的宣紙抓住,揉成一團,直接丢進了溪流裏,很快消失無蹤。“你不喜歡我?”
少女沉默不語,她把毛筆緩緩放下,淡淡說道:“這是你第一百三十五次扔掉我的宣紙。”
孩子說道:“但你總計隻跟我說過二十六句話,你是不喜歡我麽?”
少女重新鋪好一張宣紙,說道:“紙很貴,若非你是我的師弟,我早把你賣了。”
孩子說道:“我也不喜歡你。”
少女淡淡說道:“沒有人讓你喜歡。”
孩子手裏多了一把短刀,他劃爛了宣紙。
少女輕舒一口氣,她認真地看着孩子,說道:“我現在說的話已經夠多了,你最好滾遠點。”
孩子看着少女,把桌上的墨水打翻。
“ヽ(ー_ー)ノ......”
看着不說話的少女,孩子的自信心更足,想着三師姐果然要比大師兄好欺負。
他握着手裏的短刀,直接朝着少女的臉上劃去。
但是他沒能成功做到,好像有人在背後拉扯着他,讓他直接倒退着,跌進了溪水裏,連嗆了幾口水,很快被溪流沖走。
望着這一幕的甯浩然,面色變得更蒼白,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
雖然很清楚那個孩子就是自己,但他有了想要将其殺掉的念頭。
薛忘憂出現在了這裏,望着被溪流沖走的孩子,輕聲說道:“難爲你了。”
少女繼續寫字,說道:“我的宣紙快沒了。”
薛忘憂歎氣道:“我馬上去給你買,真是造孽,我都快沒錢買酒了。”
少女沉默了片刻,問道:“他到底怎麽回事?”
薛忘憂說道:“或許天性使然吧,他是我見到那些家夥裏面唯一的小孩子,以前沒有這樣的前例,但我相信,可以把他教好。”
少女淡淡說道:“随便你,但如果他再來打擾我,我就弄死他。”
薛忘憂擦了擦頭上冷汗,想着自己這些徒弟,沒一個省油的燈,一個比一個難教。
他看着少女那張極其好看的臉蛋,又看着他寫下的字,頗有些羨慕的說道:“每日裏寫寫字,便能自己創造機緣,這到哪裏說理去,要是有朝一日我都打不過你,那日子豈不是很慘?”
他認真地想了想,說道:“你要喝酒麽?”
薛忘憂略有些忐忑,雖然有一個資質妖孽的徒弟,是他極其希望的,但太妖孽了也有點害怕,想着用酒把徒弟灌醉,讓她寫不了字,修行可能就會慢下來,那他也能多些日子維護自己作爲老師的尊嚴,否則真等到徒弟超過了老師,按照這三徒弟的性格,他真的沒什麽好日子可過了。
但薛忘憂并不知道,他很快就會後悔忽悠三徒弟喝酒的事情。
......
甯浩然站在山腳下,看着那被順着溪流飄下來的孩子,雖然那一刻面對着死亡的威脅,但他的臉上仍舊沒有半點慌亂,很奇怪的是,他在離宮劍院裏待了也近十年了,修爲卻隻有二境。
孩子爬上岸,他擰着自己的衣服,留下一攤水迹,手裏的短刀也早不知道被溪流沖到哪裏去了,他擡頭望着某座山,大踏步走了過去。
那裏是劍崖,存放着離宮劍院逝去師長的本命劍。
甚至傳聞離山劍仙的本命劍就在崖頂。
可那隻是傳聞,就連甯浩然也不能确定。
他望着那孩子登劍崖,以二境的修爲,那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劍崖上最差的劍散發出來的劍意,也足以鎮殺三境以下修士。
但那孩子卻如履平地,完全無視了劍崖上劍意的壓迫。
甯浩然眼睜睜地看着那孩子在劍崖上拔出了一把劍,那是極其接近崖頂的位置,那把劍後來的名字便是曲泉。
在劍崖上,孩子開始破境,連續的破境,直到三境巅峰才停止。
正如現在甯浩然被山外修士掠奪氣海靈元,努力回複到的境界。
有離宮劍院的修行者察覺到劍崖的異動,出現在了這裏。
他們皆是離宮劍院普通的弟子,同樣也在三境修爲,卻是花費了很長時間。
那個時候的離宮劍院沒有内外院之分,甯浩然他們也不是劍院先生,僅僅是薛忘憂的徒弟而已。
薛忘憂的親傳弟子和離宮劍院的普通弟子自然是不同的,但其實資源都差不多,隻是相互間的稱呼不一樣。
他們發現在劍崖上的孩子,尤其感受到那駭人的劍意時,唯恐那孩子遇到危險,便有修行者準備登崖把孩子帶下來,同時也有人去通知劍院教習。
但是登崖的人根本登不上孩子所在的位置。
他們朝着崖頂呼喊。
雖然不清楚那孩子是怎麽站在那裏的,可深知劍崖越高處越危險的他們,一心隻想着趕緊把孩子弄下來。
聽到呼喊的孩子,手裏握着劍,俯視着下方的劍院修行者。
他高高舉起手裏的劍,朝着下方斬落。
劍崖上的劍意受到刺激,開始變得瘋狂,那些劍院修行者便慘叫着被劍意轟落劍崖。
若非有劍院教習及時趕到救治,那些修行者必然要喪命。
薛忘憂和卓丙春來到了劍崖,教習們則把圍觀的弟子們都帶走。
看着接近劍崖頂上站着的孩子,卓丙春意外的說道:“那孩子果真如你所言,資質頗高,居然能夠以二境修爲登崖,甚至在劍崖破大境,獲得了自己的本命劍。”
薛忘憂神情凝重地說道:“他身上的戾氣太重了。”
卓丙春說道:“我把他帶下來。”
薛忘憂一擡手,說道:“還是我去吧。”
他一步步朝着劍崖頂走去。
攥着劍的孩子咧嘴笑着,他再度出劍,将得劍崖上許多劍破壞,益散的劍意撕裂着空間,卷起黑霧,那孩子站在黑霧裏,宛若煞神,發出尖銳的叫聲,縱身而起,舉劍向着薛忘憂砸去!
......
随着精神一陣恍惚,甯浩然看着呈現在眼前的一座空城,沉默不語。
雖然已經沒有了那些畫面,但他依舊沉浸其中。
他記起了很多事情。
他并不是老師嘴巴裏的乖孩子,很喜歡自己的三師姐,曾經很讨厭自己。
他曾經想要殺死老師。
他傷害了很多人。
他來自山外。
是老師設法遏制了他的本性,讓他遺忘了那件事情,變成了離宮劍院的四先生。
就好像那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回憶着在劍崖上拔劍的那道幼小身影,薛忘憂渾身鮮血的樣子,仍然緊緊抱着孩子,面帶微笑的安慰着,甯浩然的心髒揪緊,他猛地跪在地上,抱頭痛苦嘶吼着。
咔吧咔吧的脆響很難察覺的回蕩在這座空城裏。
迎着漆黑的夜空,有道執劍的身影走出那座空城,他眺望着遠方,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