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宮裏依舊燈火通明。
在某處幽深昏暗的長廊裏,得到内侍眼神示意的李夢舟悄悄離開了赴宴的宮殿,但他沒有走出去幾步,在那幽深長廊下站着一道模糊身影,領路的内侍眉頭微微蹙起,因爲那人并非皇帝陛下。
“我有些話想對七先生說,您放心,不會耽誤太長時間的。”
廊檐有挂着燈籠,等那人出現在燈籠下面,便露出了範無味那張胖胖的臉,他笑眯眯地望着内侍,很是和善。
内侍猶豫了片刻,便回身向着李夢舟說道:“那小的在旁邊等您。”
他站開了一段距離,卻一直都在用眼角餘光注視着。
範無味沒有讓内侍站得更遠一點,他笑眯眯地看着李夢舟,說道:“雖然這場宴會是邀請來自世間諸國的年輕修士,但其實主要目的是陛下想見你,找出的最合适的機會。”
李夢舟詫異的說道:“哪怕是早就清楚陛下要見我,但我也未曾想過,這場宴會隻是陛下爲了見我而特意安排的,我什麽時候有這麽大的面子了?”
有内侍站在那裏,範無味這般說,便說明了很多問題,李夢舟沒有理由去詢問範無味是怎麽知道陛下要見他的,他隻是真的很好奇,就算皇帝陛下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也沒必要專門搞出這麽大的動靜,隻是爲了要見他這麽簡單。
範無味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種事情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李夢舟沉默不語。
他當然能夠意識到原因,但對于皇帝陛下的舉動,他仍是有些困惑,堂堂皇帝陛下要見一個人,自然是很容易的事情,如此謹小慎微,是因爲皇帝陛下很在意不二洞,還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與不二洞有關的人呢?
範無味不清楚李夢舟心裏在想什麽,而是忽然湊近他,壓低聲音說道:“我知道你是天樞院裏的青九,想必你也很清楚我是怎麽坐上水鏡司司首之位的,你來到都城的目的不單純,其實我也沒有那麽純粹,有些話我不方便對你說,等到你見過陛下後,自然全都明白,我隻是想要告訴你,近期裏徐鶴賢有可能會對我下手,我能保證在明日千海境開啓前活着,但之後就說不準了,如有必要,你得幫幫我。”
李夢舟怔怔地看着範無味那張湊過來的油膩胖臉,頗有些惡心的推開他,說道:“你怎麽知道徐鶴賢要對你下手,原因是什麽?”
範無味笑呵呵地說道:“天樞院和玄政司不對付由來已久,而且水鏡司前任司首戚小然沒有死,天樞院的暗探已經追尋而去,勢必要把戚小然的屍體帶回來,徐鶴賢雖表面上對陛下很忠心,但他暗地裏可有不少問題,我暫時沒有找到證據,但徐鶴賢肯定已經察覺到了,他不可能坐以待斃,殺死我,是唯一解決麻煩的辦法。”
李夢舟很怪異的看着範無味,明知徐鶴賢要殺他,卻還能笑得出來,當真是一位奇人。
他在都城裏和徐鶴賢也有些恩怨,幫一把範無味倒也沒什麽,但他并不想牽扯進朝堂的事情,雖然拒絕範無味,但也沒有答應,隻是插诨打科的敷衍過去,随即說道:“不能讓陛下等急了,你的事情以後再說。”
範無味依舊笑眯眯地說道:“沒事沒事,你先去忙。”
......
“七先生。”
範無味剛剛離開,那名内侍也要邁步走上前,但一聲呼喚讓得他不由把邁出去的步子收了回來,略有些無奈的看着同樣一臉詫異的李夢舟,輕聲說道:“七先生倒是很忙。”
皇帝陛下要見李夢舟,哪怕有宴會的事情來打掩護,也不可能瞞得過所有人,但内侍沒有想到,僅僅是在路上,就接連有人出現,讓他也不敢說什麽。
李夢舟看了那名内侍一眼,便皺眉轉身看向叫住自己的人,從殿内走出來的是楚滄岚。
他很好奇的打量着站得很遠的那名内侍,朝着李夢舟疑惑的問道:“七先生這是有事?”
李夢舟覺得皇帝陛下選擇見他的方式真的糟糕透了,還不如直接大搖大擺的去見。
他沒有回話,楚滄岚卻也沒有繼續詢問,隻是笑着說道:“其實我從西晉而來,主要便是爲了七先生,貴國千海境開啓一事,也是我在路上才聽聞的,而楊麒向七先生挑戰,隻是很正常的切磋,他心裏有傲氣,輸給七先生不甘心,但絕對沒有什麽惡意。”
李夢舟依然皺着眉頭。
楚滄岚又說道:“那我便幹脆開門見山的說了,想來七先生也很清楚,那位與你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古詩嫣,是西晉龍捲書院的學生,自然便是我的師妹,而前段時間,有人到訪西晉暗中調查師妹的事情,我雖然不是很相信他那番鬼話,但據我所了解的師妹,她能夠在人生地不熟的姜國與一名男子同住,便是很奇怪的事情,于是讓我對七先生有了些興趣,不知道我那師妹現在何處?”
李夢舟有些恍然,所謂會有人專意跑到西晉去調查古詩嫣,也早就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那必然是秦承懿所爲,想着自家師妹在姜國與一名男子同住一個屋檐下,楚滄岚和楊麒對待他的态度,便能解釋得清了。
他稍微沉思了片刻,說道:“我和古詩嫣雖是住在朝泗巷,但也隻是同吃同住,并沒有其他什麽事情,而且她現在也不在都城,我并不清楚她去了哪裏,她常常玩失蹤,長則一月,短則半月,所以雖同住朝泗巷,但多數是沒怎麽見過面的,我隻是給她提供了一個在都城的落腳處罷了。”
說到這裏,李夢舟略帶玩味的看着楚滄岚,“二皇子殿下如此關懷,不單單隻是因爲師兄妹的關系吧?莫非是殿下喜歡古詩嫣?”
楚滄岚錯愕一瞬,搖頭笑着說道:“七先生想多了,但你所言,我也是信得過的,看來那到西晉暗查的人果然是鬼話連篇,據說他是你們姜國朝堂裏的人,以他的言辭來看,貌似與七先生并非朋友,還需要多多謹慎才是。”
李夢舟揖手說道:“多謝二皇子殿下提醒,我着急去茅房,便先失陪了。”
他沒有繼續談下去的想法,找個借口便打算離開,也根本不用管楚滄岚信不信。
楚滄岚沒有挽留,隻是看着李夢舟離去的背影,也目睹着那名内侍跟上李夢舟的步伐,面帶笑意的沉默不語。
“殿下,我覺得那李夢舟嘴裏沒有半句實話,且不管他與古師姐到底有沒有關系,宴會期間,他與宮裏的内侍同行,必然有着什麽事情。”
楊麒出現在楚滄岚身旁,他仍是有些情緒的,惡狠狠地盯着李夢舟的背影。
楚滄岚微笑着說道:“如果七先生沒有來過皇宮,想去上茅房需要有内侍領路卻也說得過去,但不管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麽,與我們又有何幹系?姜國裏的事情很複雜,朝堂與修行山門糾纏不清,雖然别國暫時沒有動刀兵的念頭,但若是姜國内部出現問題,早就餓急了的虎狼,會毫不猶豫的撲過來。”
西晉皇帝沒有一統天下的野心,但不意味着西晉所有人都沒有野心,姜國裏的事情,楚滄岚并不想牽扯。
......
内侍并沒有領着李夢舟去禦書房,而是朝着很偏僻的角落走去。
随着在宮廷巡視的禁衛不見蹤影,整個氛圍也變得很寂靜時,李夢舟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在這裏?”
内侍笑而不語,待來到一處很廢舊的院子前,他才站定腳步,躬身說道:“七先生請。”
李夢舟打量着面前那座像是廢棄很久的院子,他想不到皇宮裏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他以爲全都是輝煌殿宇呢。
他擡腿跨過院子,裏面不見一絲燈火,很是陰冷。
落葉幾乎鋪滿,那些樹木也是幹枯的,在某一顆幹枯的樹下站着一道身影。
李夢舟平複了一下情緒,尊敬的揖手見禮,說道:“見過陛下。”
那道身影轉過身來,他穿着的是黑金服飾,那是隻有皇帝才能穿的。
他微微擡手,笑着說道:“免禮吧。”
李夢舟擡頭望去,不出所料,站在面前的正是他初到都城,在通明巷裏見到的那衣着華貴的男子。
皇帝陛下凝視着李夢舟的臉,微微一笑,“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
李夢舟沉默了一下,說道:“當時我并沒有意識到,但後來想想江院首的态度,便也有大概的猜測。”
皇帝陛下望着李夢舟那看似平靜的臉龐,說道:“你的心境還算沉穩,在通明巷見面開始,我便一直注視着你,想來青一到朝泗巷找你的時候,基本上能說的都告訴你了,你無需對我抱有警惕之心,畢竟我若想殺你,在通明巷裏你便已經死了。”
他環顧着廢舊院子,繼續說道:“你應該會很好奇我爲何在這裏見你,在我還是皇子的時候,此地我經常來,因爲這裏是天樞院剛剛成立時的總院,直到江聽雨正式接任院首一職,天樞院才換了地方。”
李夢舟默然不語。
皇帝陛下也不在意,他在廢舊院子裏踱着步,似是在回憶曾經此地熱鬧的景象,“我和江聽雨結識于江湖,那時的我們都很年輕,如果說,十年前是蘇别離同韓一驚豔天下,那麽在更早的時期,江聽雨也曾在年輕一輩獨霸江湖。”
“世間傳聞他被山海清幽裏的大物親自出面擊敗,雖然有些誇張,但事實也不遑多讓,因那時的江聽雨在年輕一輩鮮少有敵手,就算是老一輩的修士也被他擊敗不少,直到有一位五境裏的大修士遇到江聽雨,才讓他首度敗北。”
“江聽雨的确受了很重的傷,也确實是他來到朝堂的原因,但他并沒有被打廢,是因打敗他的人出現在了都城,我隻是正好借機讓他入天樞院幫我。”
皇帝陛下回身望着李夢舟,輕聲說道:“打敗江聽雨的人,并非來自山海清幽,而是一個叫做李道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