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國長平二十六年秋,一場大雨席卷着整個人世間。
距離林敢笑身死已經有六個月。
六個月匆匆而過,仿若轉瞬之間。
在距離琅琊城尚有數百裏地的一片山野中,坐落着一座破舊的道觀,于大雨傾盆下瑟瑟發抖。
自天棄荒原回來的少年們全都在破舊的道觀裏。
唐聞柳架起了火堆,沿途購置的幹糧也都一一擺放出來,他和卓丙春坐在一塊,望着那些少年,少年們的臉上有些如釋重負,也有些歸家的喜悅,但也有着一抹沉重。
因他們或多或少都受了很重的傷,返程的路途便走得相當慢,直到現在,尚有人的傷勢沒有得到好轉,其中便以李夢舟爲最,他受得傷最重,一直都在馬車裏躺着,就連下馬車的時間都很少。
好幾輛馬車都停在道觀外面,拉車的馬匹則被安置在了道觀檐下避雨,李夢舟所在的馬車距離道觀也很近,他的傷勢嚴重到連從馬車裏移動出來都很難。
隻是勉強保着命而已。
陳子都在半途中便離開隊伍,回了天湖道門,其他各地修行山門的弟子也都在路途中離開,聚在道觀裏的,全是都城裏的修行者。
歸海斷空留在了天棄荒原,時方雪也回到了西晉劍閣,梨花書院和西晉劍閣裏重新安排的修行強者,也已經前往了天棄荒原,到那時,歸海斷空便可以回來。
而木皆然會繼續留在那裏。
她鎮守天棄荒原的目的便是等待能夠殺死林敢笑的機會,隻是她以前覺得林敢笑是在荒原裏面,現在她雖然成功殺死了林敢笑,但鎮守天棄荒原的職責仍在,那是不抱有任何私心的鎮守。
且在那一刻,木皆然也打破了五境壁壘,有她鎮守天棄荒原,比曾經要更安全。
唐聞柳把烤好的羊腿分給少年們,每人也都分着一張面餅,唐聞柳則繼續熬着湯水,他曾被林敢笑掠奪氣海靈元,傷勢也相當嚴重,但畢竟是身經百戰的神将,雖然沒有徹底痊愈,卻也已經沒什麽大礙。
隻要氣海靈元沒有被徹底掠奪幹淨,都是能夠回複過來的,例如甯浩然那般雖然氣海靈元基本上被掠奪幹淨,但根基未損,仍有回複的希望,隻是回複的時間會很長,但沈秋白他們則不需要那麽長的時間。
隻因修行者回複氣海靈元非是自主的,山外之人想要豢養修行者以來提供源源不斷的氣海靈元便是很難的事情,因爲那需要修行者自願努力回複氣海靈元,且山外之人修爲越強,所需的氣海靈元便越多,那麽要豢養的修行者境界同樣也得很高才行,而且不是豢養一個兩個就夠的,那本身就是很不切實際的事情。
在蕩魔時期前,确實有些五境的山外修士那麽做過,但結果并不如意。
否則的話,山外之人就是真的不可戰勝的了。
江子畫拿着半塊烤羊腿和一張面餅走出了道觀,他先把烤羊腿和面餅直接扔進了車廂裏,接着縱身一躍便上了馬車,嘴巴裏嘟囔着,“下這麽大的雨,到處都是污泥的味道,等回到劍院,一定要好好洗個澡。”
李夢舟躺在車廂裏,瞪着眼睛瞧他。
江子畫:“⊙0⊙......”
他嘿嘿讪笑道:“不好意思,我沒想到扔這麽準。”
半塊烤羊腿就砸在李夢舟的胸前,油膩膩地,若非他穿着一身黑袍,那油漬就會變得很明顯了,而那張面餅是直接貼在了他的額頭上。
江子畫把烤羊腿和面餅從李夢舟的身上、臉上拿開,說道:“這是唐神将親自烤的,他常年在邊疆,如何填飽肚子是重中之重的事情,雖然就算是生肉,他也能吃,但燒烤技術也是不錯,香噴噴的,快來嘗嘗。”
李夢舟倒是沒有什麽胃口,主要是不想被江子畫喂飯,他一路上都在思考着很嚴峻的問題,若他一直以來修行速度很快是因爲有龍老的那股氣息在克制氣海裏的禁制,那麽龍老的那股氣息被林敢笑抽離出來,氣海裏存在的禁制就會把他的天賦徹底壓制,他的修行速度必然會慢很多。
隻是傷勢嚴重,他始終沒有辦法去驗證。
他已經站在四境巅峰很近的位置,雖然依舊距離五境門檻很遙遠,但起碼是有資格往前邁步的,結果卻在這裏止步不前,那是相當苦惱的事情。
他隻能期盼着因解開了第一重封禁,就算天賦被壓制,也不至于變得太緩慢,否則他原本的計劃就得有很大變動了。
“味道是真的很不錯。”
李夢舟回過神來,看見來給他送飯的江子畫卻捧着原本該屬于他的那半塊羊腿啃得不亦樂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說道:“說起來,你對陶葉有什麽看法?”
江子畫啃羊腿的動作微頓,整個人似乎瞬間頹靡了下來,頗有些惱怒的瞪了李夢舟一眼。
值得一提的是,在天棄荒原他們準備離開時,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當時的李夢舟被卓丙春護住心脈,半死不活的躺在雪地裏,而陶葉則有些扭捏地走了過來。
正當李夢舟緊緊蹙着眉頭,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見陶葉直接掠過他,站在了江子畫的面前。
“之前多謝江師兄了。”
江子畫也很懵的看着面前很羞澀的陶葉,有些不是很清楚是怎麽回事,但他很快便想到,在陣術世界裏,他曾出手救過陶葉,便驅逐心裏那怪怪的感覺,随意開口說道:“舉手之勞罷了,陶葉師妹沒事就好。”
陶葉向來都是很大膽的,哪怕此刻有些扭捏,但依舊是語出驚人,“我覺得江師兄當時很帥氣呢,那麽恐怖的山外人,被江師兄一劍就給殺死了,我都差點以爲自己要死在那裏,所謂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我就給江師兄當媳婦兒吧。”
她很崇拜年輕的修行強者,江子畫自然也在其列,隻是以前她的目光先放在了李夢舟的身上,對于其他人自然有些忽略,如今她忽然覺得,相比很冷漠的李夢舟而言,江子畫更顯完美。
而聞聽得陶葉所言的江子畫,吓得可謂六神無主,他雖是很羨慕以前陶葉纏着李夢舟的畫面,覺得自己要比李夢舟帥氣多了,卻不受女孩子歡迎,但等到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情,江子畫的心裏隻有恐慌。
他已經很清楚自己和陸九歌不太可能,且陶葉也長得确實很可愛,但他對陶葉可真的沒有那種想法,連忙擺着手,結結巴巴的說道:“陶師妹,你想多了,那是你家李師兄讓我去救你的,你要去謝他啊,跟我沒關系!”
陶葉神情微怔,但也隻是瞧了一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李夢舟,便繼續很花癡的看着江子畫,說道:“那我不管,反正我看見的是你出現救了我,我就得報答你,必須給你當媳婦兒!”
江子畫顯然是犟不過陶葉的,他不斷解釋着,而陶葉又步步緊逼着,他隻能哀嚎着落荒而逃。
現在一想起這副畫面,江子畫仍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看着車廂裏幸災樂禍的李夢舟,相當惱怒的說道:“都怪你!”
陶葉自然也在路途中回到了蒼南山,可分别前,是态度很堅決的要給江子畫當媳婦兒,但江子畫根本就不信這些,畢竟陶葉做的這些事情,都曾經對李夢舟做過,說移情别戀不是很快就移了嘛。
“有女孩子喜歡你,那是好事啊,你就偷着樂吧,矯情。”
李夢舟卻是不理江子畫,慢悠悠啃着那張面餅,擺手趕客。
而在道觀裏,歐陽勝雪把烤熱的面餅遞給蕭知南,在她身邊坐下,問道:“師妹的傷可好了些?”
蕭知南望着道觀外面瓢潑的大雨,淡淡說道:“我經常受傷,雖然這次傷得比較重,但好得也快。”
歐陽勝雪點點頭,說道:“那就好。”
他很想要開啓某個話題,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終也隻是沉默。
沈秋白和鍾溪言、楊昭坐在一起,默默吃着烤羊腿,天棄荒原之行,發生了很多事情,他們也都需要消化。
北藏鋒倚在道觀檐下的木框上,手裏捧着書,謝春風凝望着他的身影,回頭看向謝甯,平淡說道:“回去後,要好好修行,我不可能護你一輩子。”
謝甯默默點頭,他的視線在道觀外那輛馬車上,曾目睹着李夢舟向林敢笑拔劍的那一幕,讓他真切感受到了自己和李夢舟之間那巨大的差距,想着若是自己不努力,或許真的很難擡得起頭來。
唐聞柳的臉色仍有些蒼白,他傷得其實很重,哪怕傷勢得到了較大的好轉,但想要徹底痊愈,沒個一年半載也不太可能,終究是姜國戰神,亦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一樣,繼續熬着湯水。
卓丙春則在觀察着每一位少年,他輕笑着說道:“經此一事,或許他們都能成長很多。”
唐聞柳說道:“少年人總是要經曆些風雨,永遠生活在溫室裏,被稱贊着,其實都是假象,世間很大,所謂的天才,稍不小心,就很容易被超越的,修行本就是人生,一直都在前進,絕不能停下來。”